欧伯达先生的书法作品中,“云汉为章”曾多次出现。老先生的字好,这四个字的字意亦好,让人浮想联翩:文章写得像天上银河一样辉煌灿烂。明知做不到,但确是努力追求的目标。

那日在一位朋友的散文新作研讨会上,谈了一些想法,其中说我有些偏爱他的几篇缺少“匠气”、而接“地气”的作品。见报时记者还特别提到。这里所说的“匠气”,我以为是当代散文在上世纪六十年以后,受当时的某种风气影响,出现了一种摸式或称“套路”,以至随后不少写作者为接近样板,变得似工匠,反反复复修理、打磨、添词造句。就好像本来明明白白的日光,清清凉凉的河水,纯纯静静的山谷,最终被搞成浓妆艳抹的贵妇,还硬赋予自然许多莫名的崇高与无限思绪……

我是写了几年随笔,又读了一些,才略有些感悟。现在看民国时期的一些名篇,多不是在词句上下太大功夫。就说朱自清的《背影》,无非是写他父亲在火车站送他,又去买水果。月台挺高,他父亲身胖,“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往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其实这情景远没有我们看到和经历过的挤火车、汽车的场面激烈,但为人子,看见父亲为自己有这样的付出,眼泪就流下来。行文朴实无华,只有亲情,不求文采,结果反倒打动人。

我本来是写小说的,写得多了腻烦了,这几年就写些随笔。原以为发表了就行,哪知又屡屠被选入一些大出版社年度散文集。于是,就留心看内中文字,就发现有不少写小说的同仁都在其间,好似扔了自己的地,种了人家的田。但也说明了一点,即可能是我们这些人对散文的老 “套路”不熟谙,拿着小说的语言就写,撇了编故事写真事,如此一来,反让读者感到这里“干货”多,读来过瘾,编辑也相中。

天上有云汉,地下有文章。好文章该是生于自然发于肺腑的,不写难受,一写就如河水流淌,想拦都拦不住。肚子里没有,憋炸脑袋也没有,那就太受罪了,不如干别的。

以往讲文章是改出来的,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也要看是什么文章。《政府工作报告》,是大文章,得改多少遍才行。电影、电视剧剧本,编剧是打工的,东家花钱不能看你挣得容易,不让你改他受不了,改到最后编剧都改傻了,你说球是方的,我就说确有四棱见角的球。写一篇小说一篇散文,本来可以自主当家,偏在下笔之初,自已先为难自己,就想这遍不行,得改几遍才可以。早先用稿纸,头二遍都改得看不出个数来。结果也未见得多好,灵气早改没了,就剩下一堆缺少活力的词句。

其实很多人是有创作天赋的。但“套路”往往阻挡了他。张恨水给各报馆写连载时,坐黄包车去,拉车的在门外等着,他进去写二十分钟,出来再去另一家写。说这也太草率了吧,可给咱半天,让拉车的先回家歇着,咱就能写出来吗?

多少人年轻时当干事,写了材料后不敢马上交给上级,得等几天再交。明天用,那今天晚上交,还装着很疲倦的样子。上级看看说:不错,这回挺好,比上次认真。出来偷着乐,比上回写得还快,就是搁的时间比上次长。

有消息稿费可能要涨了。也真该涨。近代社会本可以有人凭写作生活,但前提是稿费不能太低。什么叫太低?现在不少?X物还实行的一千字五十、六十(元),这就是。写一个中篇四万字,连写带改折腾一两个月,发了,给二千多,八百以上部分缴百分之二十的税。碰上慢手,咕捣半年。靠这点稿费,日子能过得了吗?下顿馆子还得拣便宜的去。当然,涨了也不会太高,那咋办?就得长能耐,写得快还写得好,尽量少改、多发。闲来把鲁迅、茅盾等人的手稿拿来看看,就明白他们是怎么写的了。就那么一遍,多是每页略微改几个字,作品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