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北 梦 成 真》

         （三）

到了十月中旬，本来因主席逝世已经撤回营房的部队，在办完国丧、接着庆祝粉碎“四人帮”后，狂悲、狂喜都已过去，人们的头脑逐渐冷静，工作生活也恢复正常。这时，接到命令：继续没完成的野营任务。出发前一天，杨干事偷偷告诉我：下午你们秘书处潘处长要找你谈话。我问他：“什么事？”他笑笑说：“下午你就知道了，到时你请客就是了。”

我激动地一个中午没睡着觉——我知道杨干事说的肯定是提干的事。能够在部队提干，就意味着一个人从此走上了职业军人之路，在人生的相当一段时间、甚至是整整一生都要以军事工作、以在军队工作为职业。过去，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梦到过的理想，也是我参军的超额目的（刚参军时我为自己定的目标仅仅是入党而已）。那时，义务兵的服役期是三年，我已经超期服役半年了，今后的路怎么走，是不得不经常思索的问题。这几年，我曾经幻想过自己能穿上四个袋的军装衣锦还乡。可是，慢慢地，我对这个目标产生了疑虑：周围的同乡、同学从去年开始就陆陆续续退伍回乡，现在除了捷军于去年提了排长仍然留在部队外，其余人等都退伍回家乡了。而且，不断从老家传来消息：凡是知青当兵的退伍，一律回城里安排工作！父母来信时，也总是说：如果不能提干，就早点儿退伍回家。反过来想：留在这里结果如何？这里是“省尾国角”，语言不通，距家乡几千里远，未婚的干部两年才能探一次家，已婚的要四年才能探一次家，回一趟家光是在路上最快也要五、六天。留在这里，就意味着将来要在这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是长子，父母怎么办?我有家不回，将来父母老了，谁来照顾他们，为他们养老送终？再说，提了干到什么单位？如能直接留在军机关当然好，可是从未有这样的先例；去连队？我离开连队多年，体力能行吗？能经受连队的艰苦生活吗？带得了兵吗？当然那时谁也没想到在四年后会对越南还有一场残酷的战争……整整一个中午，我都在这种反反复复的思虑之中煎熬着，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纠结”、“抓狂”了一中午，直到起床上班，想得我头昏脑胀，也没得出个结论。那时，也没有长途电话可以和父母联络、商量。

果然，下午三点一上班，秘书处潘处长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先是问了问我到了政治部以后感觉怎样，接着又问我“你已经是第四年的老兵了，到政治部也有半年了，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想法吗？”我明明知道他要找我谈什么，可是，因为有了中午想到的那些疑虑，我却傻乎乎地答道：没什么想法，我家在城市，退伍回去也有工作。处长听了很惊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吧，政治部首长让我找你谈话，准备把你提干，不知你有什么意见？”我脱口而出：“我要问问父母的意见。”处长惊奇的差点儿站起来：“你已经是老兵了，怎么还要问爸爸妈妈的意见呢？”可能他觉得口气硬了些，缓和一下说：“当然，你可以征求爸爸妈妈的意见，可是，你是军人，军人要服从组织安排。”我忙说：“是，我服从组织决定。可是，我想等野营回来去探家，到时跟爸爸妈妈商量一下再说。”处长不好再说什么，可是，估计是这样的谈话结果不好向首长交代，就又补充了一句贴心的话：“多少人做梦都想提干，你怎么……？”他没有再说下去。

 吃过晚饭，我就直奔工兵营找到捷军，把此事跟他说了。他一听，立刻高兴起来：“你小子有福气——我们在连队摸爬滚打，费劲巴力才提了干，你倒好，天天坐在办公楼里也能混个排级干部！还不赶快表态同意？”我把种种疑虑都跟他说了，他完全不以为然，说：“咱俩家里是一样的——我也是老大，家中不是有弟弟妹妹吗？咱们现在有这个条件，还不好好利用，到时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那时，还没有什么“抓住机遇”之类的概念，但是我明白捷军说的有道理，只是心中没底儿，总觉得有点儿后顾之忧。捷军又说：咱们一起入伍的都退伍回家了，现在就剩咱俩，你能提干，我也好有个伴儿。听我的，别犹豫啦，过了这村没这店儿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