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回 望 燕 山

 

                               第一章   根 在 何 处

 

           

                               一、相隔三十三年的探望(1)

 

 每逢问老父亲:“咱家老祖宗是干什么的”时候,老父亲总是说:咱家祖上有三兄弟,当年和乾隆爷打围(即狩猎)到了敖汉,就滞留在这里。弟兄三人分开住,每家离开约四五里地儿,慢慢地就发展成了今天的三个营子。再往前,这弟兄三人的老家是山东省东平府,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起被发落到敖汉……。祖上因为穷,无一部家谱传世,老祖宗的事儿,都是口口相传,有的事还说法不一,祖籍在山东东平府之事,倒是一致的。                                                  

 姥姥家却有一部家谱。姥姥家有家谱事出有因:据母亲讲,姥爷在世时,家里很有点儿钱,光是大车就有三挂,家里还顾了七、八个伙计。钱从何来?原来,抗战时期小日本占领了热河,竟强迫当地老百姓种大烟(即罂粟)供军用。姥爷“抓住机遇”,倒腾了一阵大烟土,竟狠赚了一把。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共产党虽然不再允许种大烟了,但也未追究过去种烟之事。按照土改的标准,姥爷家的家产起码得定个富农成分,但最后却被定了个中农!究其原因,竟然是沾了共产党、八路军的光!原来,因为姥姥家境富裕,村里一来八路军(当时已经叫解放军了,但姥姥、妈妈们改不过来口,仍叫八路军),就拉到姥姥家吃住——看来,“傍大款儿”的事儿早已有之。直至定成分时,大家都帮姥姥家说话,所以只定了个中农。

 相比之下,父亲家就太寒酸了。记得上初中写履历时,在“家庭财产”一栏中,父亲是这样为我写的:瓦房五间,山荒地三十亩。当时,我吓了一跳:哇!三十亩地!那不成了地主了?及至一九九九年我再次回到老家,才知道“三十亩荒山地”的价值:那是一片丘陵,坡度不大,比起我下乡的地方,简直就是平原了。但走近一看,那是一多半儿是沙子、一少半儿是土的不毛之地!敖汉旗地处华北地区北部、内蒙古高原的南端,由于地球变暖,这里的降水逐年减少,使它成了半沙漠地区。古代那种水草丰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它是蒙汉杂居、以汉族为主的县级单位,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昭乌达盟。解放前,它属于东北九省之一的热河省,省会在承德——我的出生之地。

 一九六六年,我十二岁。端午节快到了,乡下该种地了。姥姥惦记着老家的农活,收拾了行李要回老家。父母不大放心,看我停课在家没事干,就派我送姥姥回乡下。就这样,我为送姥姥,第一次回了趟老家。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我看什么都新鲜,趴在车窗边久久不愿离开。车上人不多,显得冷冷清清的,我们甚至可以躺在座椅上。车到平泉县的小寺沟站,上来一位年轻的女军人,一位同样年轻的男军人在车下向她招手告别。车开了,女军人忽然趴在茶几上哭了起来。古道热肠的姥姥还走过去劝了几句,女军人止住了眼泪,双眼直直地望着窗外,不说一句话。我那时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军人不应该哭。直到六年后我也参了军,才知道那是两地分居带来的痛苦。

 因为在车窗边坐久了,夜风又凉,到朝阳车站下车时,我就感冒了,头痛,发烧。还只是后半夜两点多钟,而长途汽车要到六点才开车,我只好看着本该由我照顾的姥姥,倒持着两只裹着的小脚,为我端水,又背着我家和老姨家送给她的大包小包上了汽车。昏昏沉沉中,我到了日盼夜想的老家,却一头倒在炕上,闻着我从未闻过的农村特有的柴草、炊烟混合的味道睡着了。

 姥姥家是个很大的村子。依着小山是一大片农居,一条公路穿村而过。村的南面是一条小河,河边是社员们的自留地,种着青翠的蔬菜。再远处就是一大片稻田地,那时我知道,哪里能种稻子,哪里就富裕。多年来,姥姥家这个村子都是名不见经传,可是,200793《北京青年报》的一篇报道,却使它在历史界和考古界闻名于世——在那里,经过从1906年以来100多年的挖掘考古,发现了至今八千年至四千年前古人类活动的遗迹。这个成果如果得以确认,中华民族的文明史将彻底改写————不是五千年,而是八千年!我的老家就在热河化石群(距今一亿四千万年前)和红山文化(距今五千年前)的核心地带。就在姥姥家的村外,20016月又发现了一座迄今保存最为完整的红山文化“金字塔形建筑”,“约比埃及的金字塔早五百年左右。”(见《北京青年报。2007年9月3日D4版)只是老百姓都漠然地看着考古队,并没有觉得此事与自己有多大关系。

 据四舅妈说,姥爷家的祖籍在黑龙江哈尔滨三棵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迁徙到敖汉,而姥姥家则在敖汉定居了很多代了。

 敖汉旗是个蒙汉两个民族杂居的地方,姥姥家这个村都是汉族人,而据姥姥家十五里地远的喀喇沁,蒙族人就很多了。我曾去那里干过集,集市上,汉族人或骑自行车,或赶着马车、驴车,蒙族人则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走近他们身边,有一股浓重的膻味。他们习惯把钱裹在腰带上,买东西时要费劲儿地把要带解下来打开,拿出钱再把它卷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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