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父爱如炬》（9）

 我们帮着爸爸妈妈把菜买回来，接下来的事儿就是烫酸菜，就是用大锅把水烧开，把大白菜一棵一棵放到锅里烫一下，烫到三成熟时捞出来，这即是为了煮熟一点，也是为了消毒，把菜里的虫子之类的东西煮死，防止白菜腐烂。烫好后，就要把白菜放进大缸里，要一棵一棵地摆好，尽量多装一些，放的时候，每放好一层，就要洒上点儿盐，还要在菜上铺上麻袋，父亲站到上面用脚把菜踩实，最后，注入凉开水，再用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过十天半个个月就可以吃了。爸爸做这些活可谓是得心应手，有时还要指导邻居。这时，家家户户热闹得很，像过年一样。听着小小的院子里，一声声地呼喊爸爸“你王大爷，帮我们来看一下”，我们觉得很得意。

 爸爸还有一手绝活，就是炸丸子、灌血肠。这是只有到了春节才能吃到的美食。进入腊月，选一个周末，爸和妈把买来的肉剁碎，掺进豆腐和调料，把一大锅油烧热，丸子就可以下锅了，立刻满院飘香。我们平时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这时，在外玩够了，我们就悄悄地跑回厨房，捏起几个丸子塞到嘴里，再装到兜里几个，又跑了出去；至于灌血肠，是把猪大肠洗干净，把猪血调好味灌进去，再煮熟，晾凉后就可以吃了。直到现在，每逢我闻到炖肉、炸丸子的味道，立刻就想起小时候在老家过年的情景。

 直到前三年，爸爸和妈妈知道我们爱吃这些，逢年过节还指导保姆做这些美味。这两年他们再没有心思和精力做这些了。等到我们想给他们做点好吃的报答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吃不下去了……。

 时光就是这样慢慢却又是无可挽留地滑过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发现父母亲都老了。他们先是步履蹒跚，接着是要人扶着走路，到后来就得坐轮椅了……。母亲走了以后，留下老父亲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身边只有保姆陪伴。二弟在老家，但没有和老父亲住在一起，只能每天回去看望，问问起居服药。我每次回去，虽然能尽量多与他聊聊，但毕竟时间很短；再者，话题也很少了，除了时政要闻，就是问问他过去的经历。眼前家长里短的事儿，我在外地，知道的不多，他耳聋，也很少听说，说了一会儿，就没什么话说了……。人到晚年，即使是儿女成群，也免不了如此凄凉……。

    父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对党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一辈子从未动摇过。在我家的墙上，挂着一幅金黄色的金属牌匾，上面有党的总书记江泽民的题词：“中华魂”三个大字。匾文为：“XXX同志，您为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和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做出的突出贡献，已被载入大型文献《中华魂——中国百业领导贤才大典》。中华魂杂志社 一九九九年九月”。这是一九九九年建国五十周年时，《中华魂》杂志社出版的《中华百业贤才大典》一书的附赠品。在这本厚厚的书中，大约有半页纸那么大的版面，把父亲写的简历登上了。像父亲这一类老革命，官并不大，也没有像董存瑞、黄继光那样惊天地、泣鬼神之举，在灿若繁星的革命队伍中，完全不出众。但是，这个杂志社却想出了这个名目，迎合了一大批老干部的满足感。只是每人要花300多元钱来购买此书和牌匾，而父亲完全不知道这是出版社赚钱的手段。我回到家，他就很骄傲地把这本书拿给我看。我看他如此看重此事，就把那块牌匾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墙上。除了父亲在辽沈战役中立过三等功外，这是父亲最引以为荣的荣誉。父亲去世后，我把这块匾放在了他的墓地里，在他的玻璃房的左侧有个地方正好放上这块匾，让这块父亲引以为荣的荣誉永远陪伴着他吧！

     让我极为后悔的是，前几年，父亲在电话里跟我说，又有出版社来信要他的简历，为他出书。我一听，知道又是出版社故伎重演，就告诉他，不要理他们，“他们就是想赚你们老干部的钱！”父亲在电话那头没再说什么，此事就放下了。前年，我在北京请一位战友的岳父郭叔叔吃饭，郭叔叔很感动，说：“吃完饭到我家去，我有东西给你看。”郭叔叔是老八路，1942年参加了八路军。在冀中一次与日本鬼子的遭遇战中，他被日本鬼子捅了八刺刀，居然没死，被老百姓抬回家中，硬是从阎王爷手里把他抢了回来。他拿给我看的也是一本精装的英才大典类的书，里面就有他这段历史。我这时才感觉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论是谁，都想给后人留下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现在，老父亲走了，郭叔叔也走了，再给他补一本书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当时真混，为什么不答应爸爸的请求呢？如今是后悔莫及！写到此，我忽然想起，这本书不知在哪，在清理父亲的遗物时，并没有看到这本书！急忙给二弟打了电话，让他去找。只是二弟已经把父母的房子出租了，不知还能不能找得到？（去年十二月初回到老家给父亲烧百天，侄子告诉我：这本书在他那里。问我是不是带走？我说，你留着吧，你是长孙，以后这些事儿都是你来继承了。你还年轻，我们都五十多了，即使像你爷爷那样有八十六岁的长寿，也只有三十年了。谁知他却说：“我看够呛，老爷子生活多简单，你们这代人的生活太复杂了。”我呵斥他说：“胡说八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