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奔赴“广阔天地”。

 

初春三月,地质四队的大操场上,高高地飘扬着红红的大幅标语:上山下乡——光荣;到广阔天地,练就一颗红心。到处人头攒动,人声嘈杂,场上停着好几辆大卡车。许多父母亲拎着大包小包,依依不舍,来送自己的孩子,这些从来没离开过父母亲的孩子们,今天就要到“广阔天地”去了,父母亲们,哪里舍得啊!

 

那年,我17岁,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拖着小箱子,登上了一辆大卡车。父母也在人群中向我挥手致意,哥哥躲在一边哭泣,姐姐也已先我分别去了“广阔天地”。在车上,别的父母亲与孩子哭着抱成一团,我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没有任何表情……车发动了,操场上顿时哭声大起。然而,车还是朝着既定方向——农村开去。在路上,大家坐在车上,我们的心已经到达了农村。这辆满载着知青的卡车,在浑浊的空气中缓慢地前行。不知,前方等待着我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经过大半天的行驶,我们来到了偏桥子公社褡裢坑大队。当地的农民赶着牛车来接我们,分别将我们送到各个小队。牛车在亢亢凹凹的泥路上颠簸着,扬起漫天的灰尘。路两边的庄稼,稀稀拉拉,长得半死不活的。这条沟,也许太小了,坐在牛车上,远远地看到山上的羊群,慢慢地移动着。这个小村,东西约长百米,南北大约只有三十米。傍晚时分,来到了褡裢坑一队。

 

一排排灰墙红瓦的平房,呈现在我们的眼前。村长指着这平房,说:“这是你们的宿舍。”经过一路的颠簸,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们拍拍满身的灰尘,然后将自己的行李搬下了。屋里是一张大火炕,一间宿舍要睡八个人。简单地铺了床,放好箱子,我走出了屋子,很茫然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观望。“打倒江庙江!”一条硕大的黑体字的标语,在那雪白的墙上,显得非常刺眼。那已是1975年的春天了,这里的运动好像还很激烈:江庙江是何许人?

 

大家简单地整理着床铺,“到滦河边,去看看吧!” 不知是谁这样说,也许是唐建华,他要比我大三岁。“好啊!”大家像没头的苍蝇,乱轰轰地就一起走了。走不多远,来到滦河边,混浊的河水滚滚地流淌着。我们情不自禁地朝北了望:虽离承德并不远,只有一百多里,但望眼欲穿,也见不到家呀!

 

有些年龄大一些的,就伤心地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我那时也许太小了,还没理清这究竟是什么回事:到这里来干啥?要呆多长时间?总以为是像以前在学校里参加秋收那样,下乡没几天就会回家的。她们很伤心,我茫然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难过?她们也许想家了吧,想起了刚刚告别的父母亲。而我却没有他们那么难受,在我眼里什么都是新鲜的,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山,美丽的河。我以前也去过农村,那时陪同朋友去找他的妈妈。

 

那天,下车后,走过很长的一段稻田,才找到他妈妈劳动的地方。那里的负责人,见我们两个小孩来了,就把他妈妈从田里喊出来。只见,他妈妈穿着灰色的卡其布的劳动服向我们走来,背后有个中年女人跟着:妈妈瘦多了,一双原本很漂亮的眼睛,显得更大了。见到自己的孩子,他妈妈脸上有了一丝隐隐的笑。妈妈轻声地很平静地说:“你们来了。”双眼上下不停地仔细打量着我们——久别了的孩子啊!我也多日没见过他妈妈了,他当然有多少话要对妈妈说呀?!但他妈妈背对着那个看守她的女人,对我眨眨眼:示意我不要多说话。在那个年月,一句话可能会引来大祸的。

 

我和朋友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直楞楞地看着他妈妈,她表情呆板,脸庞削瘦。他妈妈只问些家中的琐事,我忍不住问:“他爸爸在哪里?”他妈妈低声说:“就在不远的田里。”在他兄妹几人中,他妈妈是最喜欢他的。那个看守的女人,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坐在我们旁边,听我们说些什么。我们虽小不懂事,但见他妈妈沉默寡言,不多说话,我们也只好默默地相视着。

 

中午十一点了,开饭了,那女的对我和朋友说:“你们快回家!” 他妈妈眼看着两个小孩赶了十几里路,连一口饭也吃不到,还要饿着肚子回家,他妈妈心里是怎样地伤心啊!我看到了他妈妈眼中的悲伤,但她仍面无表情地轻声地说:“你们回家吧!”我和朋友无可奈何地饿着肚子向汽车站走去……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怕我们去见他爸爸,与他妈妈搞串连,统一口供。后来审查了好一阵,也没发现新问题,就渐渐地松动了,但还是一直在农场劳动。

 

  大家各想各的心思,在河边也不知坐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了,该回宿舍了。我们从河边,一个个神色沮丧地往回走。饭堂里的饭已烧好了,金黄金黄的,“哦,今天吃蛋烧饭啊!”不知那个眼尖的女孩,高兴地喊起来。我也以为我们响应***的号召,来到广阔天地,当地人会很热情地接待我们,心里也一阵高兴!谁知,端起碗一看,是什么饭,怎没见过呀?吃到嘴里,很粗很糙的,“是玉米饭。”今天一天的经历太多太多,顾不得想什么了,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这饭是个啥滋味,只管往嘴里扒。吃完了,拿了水瓶去打热水,洗完糊里糊涂就睡。就这样,我们浑浑厄厄地度过了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