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了一百八十斤连牲口都不吃的晋杂5号高粱,得银五十六两。一夜暴富,顿思淫欲,百里之外,天水相交处——北戴河海滨遛遛去。

三星当顶,换上以往回家才穿的行头。四个口袋的蓝制服,在箱子里压出裤线的蓝布裤子,白塑料底布鞋,绝非正品的军用书包,一个哥们儿还特意把里面穿的紫红罗纹运动衣的领子翻在制服领子的外边。

在村里的鸡还没来得及叫唤时,顶着月亮,踏着满地露水上路了。

正值雨季,昨夜下了半宿雨,白山嘴的河下来了,河水将及小腿。过这样的河对咱算不了甚麽,脱下鞋提在手里,挽上裤腿,嘻嘻哈哈的就到了对岸。从陆杖子到三间房公社8华里,晨曦中走过公社门前的两棵参天的大松树,再向前就是黄土坎的山口。雨季发河,班车一律不通,几个人一合计:嘿,其实走着去也不错。

离开三间房,就像摆脱了甚麽束缚,心里一阵轻松。

牛心远望,这座山包独倚路边,上尖下宽状如牛心而得名。山前一河,谓牛心山河,平日河宽四丈,细流涓涓,牛心倒影河中,倒有几分景致可赏。今天这道河已是狰狞可怖,昨夜暴雨,东大山,魏脊岭和鹦鹉沟三处的山洪一时间沿着落差十几米的陡坡一泻而下,汇入牛心山河。河床里已是满槽的污泥浊水,夹着上游的枯枝朽叶,以每秒五六米的流速在眼前呼啸而过。虽然常吹嘘一不怕死,二也不怕死的我们,站在这样险恶的河水前,心里也真有点含糊。身后的路上有放牛的人在吆喝着,甩着鞭子向这边走来。朦胧的天光里一个身披黄油雨布的牛倌儿来到眼前,边哄着顺河而行的牛群,边用躲闪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借问牛倌儿那里可以过河,答曰:“这河没个过,站都站不住,那去年河比这还小呐,牛都冲去两嘛。回头吧,这河没个过了!”

望着湍急的河水,心里想:“说嘛也不能回去,四个大老爷们儿过不去一条河,回去光剩丢人了。”脱了鞋向河里走几步试试,十几步外水已没膝,急流冲得人不敢抬脚。向前望去,河的中流水势更大,那浪花也有一尺来高,只听见河里的石头被水冲得叽里咕噜乱滚。退回岸边商量一通,决定撅两棵杨树杆在两边撑着,四个人摽在一起过河。

下河了,十几步外没膝的水还能应付,再往前走水已没过大腿根,每进一步都有立时被水漂起来的感觉。忙乱中,转头看见小个子大力正在齐腰的水里像撑船般地撑住杨树杆,老乡们常说:“天塌有高个,下河淹矮子。”今天这个小个子真要在这汹涌的河水里涮涮了。向前几步,河水齐到大腿上,在上游顶着水流的老美已经撑不住了,手里的杨树杆从水中飘了起来,少了一个支撑点的我们在奔流的河水里摇摇欲倒。

前几天在公社供销社里,哥几个用大台杆称轮流过体重,我才不到120斤。180公分的个子,瘦的像路边的小杨树栽子,在那水里显得轻飘飘的我被水冲的几乎踩不到河底。“咬牙挺住,别松劲儿!”老美的粗嗓门在河水的轰鸣中隐约能听见。妈的,四个大小伙子,还不比一头牛沉,四个人一声吆喝,在精神不死的知青文化“鼓舞”下,一时倒加快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冲浪竞技。

终于到了浅滩,脚底下的水流缓了很多,回头望了一眼刚渡过的牛心山河的浊流浑涛,心里一阵后怕。

过牛心山,攀梯子岭,过义院口,再趟过几道小一点的河,前面就是通小火车的石岭了,这就是出山的最后一道隘口。坐上夹皮沟式的小火车,不大会就到了秦皇岛,乘长途汽车直奔北戴河海滨。

那年头的北戴河小的厉害,拢共才一千多口居民。

大力戴着他爹的西铁成手表,不无炫耀地走在前头,老美手里拿着一瓶浓缩橘子汁,不时仰头喝上一口,又被呛得咳嗽两声。我和老二走在后面,刚才海滨起士林西餐厅的奶油杂拌、烤牛排和罗宋汤的气味不停地随着膈肌的痉挛喷了出来,参加到这习习的海风里。

吃西餐时已经形成“公约”:从现在起轮流执政,每四个小时换人,掌管这个时段的生杀大权。这会该着大力执政,那块西铁成理所当然他戴着,所有的钱也归他揣着,谁想干点什么、买点什么,包括现在可不可以上厕所都是他说了算。

“去海滨,一号海滩玩会去!”

一号海滩也叫一号浴场,就在西山宾馆南面的海滩上,是领导们专用,庶民无权进入的特权之地。沿路的松柏丛里有两个大理石碑座,上面坐着鲁迅和高尔基两个老爷子,满身灰尘的一幅沧桑模样。联峰山紧连着的西山阴森森的看不出一点生气,那里的苍松翠柏里似乎藏伏着一种奢华,一种权贵气息,一种离我们这些知青很远的味道,还有一种惹我生气的什么东西。

海滩边上,脱掉所有的布丝,嗷嗷叫唤几声山里人才用的粗话,像四条鱼一样钻进海水里……。防鲨网离岸边有200多米,游个来回不算多,中间再漂在水面上歇会儿,等回到岸上已经是日斜时分了。

肚子肯定空了,听见谁的肠子咕噜咕噜说话了嘛,该找地方吃点什么了。

西山那个山口子里开出一辆没见过的吉普来,很大,比我以前见过吉普的都大多了。车开的飞快,上面坐着三个白衬衫,绿裤子的年轻军人,还有两个白衬衫,蓝裙子女兵,人声嘈杂。车向着海滩开了过来,从我们不远处掠过,直向海里开去……呵!水陆两用吉普呀!

咱山里孩子没见过这世面,看的直愣神……。

车在海里兜了一圈,开回来了。我使劲看车头上的标志,想弄明白是美国鬼子的还是德国鬼子的车型。车停在我们十几米外的沙滩上,车上一个娇嗲女声斥道:那几个是干什么的嘿?赶他们走!

三个白衬衫,绿裤子向我们走过来,粗声大嗓的喝道:这不是你们待的地方,还不快滚!

衣服已经穿好了的我们四个人中,谁嘟囔一句:这哥们有点缺教育吧?接着又是谁跟了一句:我觉着咱有责任替他爹教育他。

几声好象打在沙袋上的闷响,随着车上留守女兵的嚎叫,北戴河的夜总算黑下来了。

还是那条通往鸽子窝的石子路,四个黑影快步跑着,一瘸一拐的那个是我。

“靠!仨人都打躺下了,你还没完?”

“他还往起趴呢,你没看见?到这份上了,能不照脸上给一脚?我也没想把脚崴了。”

“靠!你手太黑了,那狗日的牙都掉了!”

“废话!爷的手都破了,他还不掉几个牙陪着?”

黑影里,夜色中的秦皇岛还离的挺远,荒凉的石子路上,一片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估计这会人家该追咱了吧?”

“别回头,快跑!”

最不和谐的一句话出来了:“哎,我说,车上那俩女的是叫随军妓女吧?”

“哈哈……哈哈……你他妈的还顾上想这个?咱哥几个里就属你流氓!”


:2009-7-6 17:5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