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又堵了。

 厨房水池里的水,在流向主排水道时受阻,从厕所和洗手间的地漏里汹涌澎湃地涌了出来。客厅地上溢满了从地沟里泛出来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日久积淀的各种腐败物质发出的决不单纯是臭,而是多种古怪味道的复合气体。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狼狈,几年来,这种频繁发生地下水道堵塞的窘境总是让人心烦意乱。我手里攥着的像听诊器听头模样的巨大橡皮揣子,已经在地漏上揣了很久,那洋洋大观的污水依然赖在客厅的地面上,不肯轻易离开我的家。

 小区物业管理的师傅带着疏通机,一通诊断治疗,下水道的病算是治好了,无论是厨房水池还是洗手间地漏的下水道都已通畅。原来赖在客厅地上的污水也好象在这里呆腻了一样,悄悄地从地漏里溜走了,只剩下那种古怪的气味还顽固的弥散在空气中。师傅临走时留下几句耐人寻味的话:“下水道里都是凝固的油,现在这年头,人吃的油腻太多了,连下水道都堵了。度荒时一人就给三两油,一酒瓶子花生油,全家吃好几个月,下水道也没见这麽堵过。”

 油水大了是原因,油污堵塞又是结果,真是一种变化又衍生出了另一种变化。

 饮食内容的变化显而易见。高热量,高脂肪,油油糊糊的摆满了餐桌,饭店酒肆里推杯换盏,但凡下箸时,夹起来的还是油糊糊的菜品,为了美观,还千篇一律的打上明油。油的交融,油的重叠,那沉淀下来的就不单纯是原来意义上的油脂,而是种种的堵塞,种种的病症。

 心脑血管疾病的威胁,已成了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疾病,统计学已把它列为最常见的流行病范畴,不断地发出警示。

 一个物种的变化,需要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这个物种对食物结构的适应也只能在这漫长的时段里发生缓慢的变迁。一生下来就吃牛羊肉的蒙古人,从来不得甚麽心脑血管疾患,也没有甚麽高血脂之类的烦恼。西方的人种已经适应了高热量高脂肪的饮食,也就少有血管里整天流着黄油的可能性。只有祖祖辈辈吃着窝头咸菜,喝着大碗茶的中国人,一旦日子好过了一点儿,便不知死活的把以往吃不到的油腻食物当作好东西。心里篡动着吃一口就是赚一口愚蠢想法,拼命的吞下那些能够损寿的油脂。是啊,穷了好几辈子,等我有了钱,我天天吃包子,买棉帽子,做好几床棉被。有钱了嘛,买好多柿饼子,甚麽时候想吃就吃。买二斤猪头肉,一顿都吃了,一点也不剩。剩甚麽?有钱了嘛,吃完了明天再买!

 胰腺依旧像十几年前那样慢吞吞地分泌着原来并不重要的脂肪水解酶,而一定要酶系统才能分解的脂肪就堆积在原本清贫的肠道里,排着队等待着分解程序的降临。像那些乍富的人不会花钱,把财富用在吃龙虾,穿貂皮,追名牌,泡酒吧一样,六米多长的肠道吸收了这些原本也不是甚麽坏东西的油脂,终于把原本清贫的中国人的血变得黏黏糊糊,却又不知道如何利用这些可以转化成卡路里的好东西。于是,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成了双膝外翻的胖墩。三十几岁的青壮年大腹便便,步履蹒跚。五十来岁的好时光,开始浪费在寻医问药上。刚疏通了脑血管,心血管又出了毛病。医院里的血尿便常规已经不能甄别身体的状态,进了医院的人,血流变几乎必须查上一查。脑C-T,合磁共振在原本健康的人堆里一个一个地向外揪出身体里油腻太大,因而出现可疑征候的高危人群。

 一张餐桌上能找出半数以上的糖尿病患者,原本救人济世的糖也开始变得青面獠牙,犹如刚吃进去的生猛一样张牙舞爪,令人生畏。中国人体内原本富裕的胰岛素眼下也走了俏,不得不使用人工合成猪胰岛素,并且每次大嚼之前,就要往脂肪丰厚的肚子上攮上一针,推进去十几二十个单位的猪胰岛素,心里也知道分解利用葡萄糖原本是自己的家事,如今还要请猪的内分泌系统帮一下忙。

 清淡的食物,清贫的餐桌,清闲的生活,清醒的思维,还有那清冽的风,清爽的雨,清新的空气,清纯的情是现在的人很少寻得到,却又极需要的。各种有害肌体的油腻,黏滞了人的血液,堵塞了人的血管,最终要杀害了你,甚至不顾你多麽想活下去。功名利禄,身外俗物,恨富笑贫,求田问舍,狼争狗斗,睚疵必报。如今的人们每日里不能自拔地纠缠在这些肥腻腻的油脂里,也不可救药地纠缠在这些红尘纷扰之中,最终是自己杀了自己。

 宁静而至远,澹泊以明志。祖先中慧者的警训早已忘记,只把近日里的流行和前卫当成处世的准则,终日里沉浸在毫不清淡和毫不清爽地双重危机中。

 过量的油脂堵塞了心血管和下水道,过量的欲念同样也堵塞了人的心智和慧根。

 中医学的理论是:通则不痛,不通则痛。油腻堵住的管道当然会引起一大堆麻烦,乃至终于在管道中放置支架或是用另一棵血管替代已然堵死的冠状动脉。欲念也会堵塞眼前的路径,总有一天会让你在斤斤计较中,失掉人之初的本色,失掉对生活的兴趣,失掉亲人的关爱,失掉所有的朋友。

 该疏通了!

                              2009-6-13 11: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