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用石头盘猪圈,显然来不及了,大丁这家伙不知从那赶来的那口猪已经在不大的院子里左冲右突,兴奋的势如疯癫。

三天前,我们几个人吃完了饭,十六印的铁锅里还剩下一碗多高粱米饭,或者说就是饭嘎巴。没油没盐的熬土豆豆角也剩了半碗,都到在锅里,添了一瓢水,本来是准备晚上再加些米和土豆熬半锅粥,再贴几个大饼子,便是晚上的食了。嘴角上还沾着高粱米粒儿的大丁不知哪一口没吃舒服,站在门坎儿上,煞有介事,引经据典的考证起来:别人家这些剩饭,剩菜,剩汤统一都叫泔水,是喂猪的好东西。我家没有猪,便酿成浪费之势,有了猪,便杜绝了浪费,到腊月底杀了猪还有肉吃,也能炼几罐儿油,明年开春回来也就有了油吃,目前这种不像过日子的现状急待扭转云云。

刚吃了一肚子高粱米饭熬土豆豆角,没功夫理他,让狗的臭白唬吧。大力和老二坐在板柜顶上,已经炮二平五,马八进七的干上了。我站在炕沿上,已经唱到《 山楂树 》第二段的过门。老美趴在南面窗台下的行李卷边,手里拿一条篮球裤衩,就着中午的阳光像人民公园的猴一样瞎掰着择虱子。大丁见没人理他,打开窗户蹦出去,一溜烟的没了影。我们四个人对视一会儿,用眼光互问:这家伙干嘛去了?

大丁干事有主意,这我们都知道。可谁也没想到这一脑袋的泔水,才经了不到三天的发酵,今儿就变出一只猪来,还他妈的满院乱跑,张着大嘴咬人。我们这院第一次这麽乱了营,前门的陆国章大哥抻着猪后腿上系的绳子一个劲儿的闹唤:“大丁呀,你到是找个地方把猪关进去呗,这功夫大了我也拽不住啦!”他家大嫂子高英站在当院,笑的嘎嘎的,还没忘了来两句:“我说大丁呀,就把那猪栓你后腿上得了呗!那好着哪,俩儿栓一块儿,谁也跑不!”正拿着一根柴火棍子,给这臭猪讲规矩的大丁满头是汗,把背心一脱,抡起棍子打在只有三条腿儿着地还在嗷嗷叫的猪身上。那口倒了霉的猪尖叫着倒在院当间儿,前腿乱刨,后腿拖在地上,眼瞅着残废了。陆国章喊:“别介呀,打掉腰子就完了!”眼看着大丁急了,我们几个夺窗而出,一起按住这口下肢已经瘫痪的倒霉猪。

终于,这可怜的牲口被我们几个人拎后腿,揪耳朵的扔进东房山的夹过道里,用一捆柴火堵住这通往院子的本不宽的出口。我站在东屋烟囱旁的坎墙上,探头探脑地从柴火捆的缝隙间看进去,经过一阵折腾,那猪的后腿竟然行动如初,只是贴着北墙根惊魂未定的哆嗦着。我挑着大拇指冲哥几个吹嘘:“后腿儿没事儿了,踢右边锋没嘛儿问题!”在天津踢球时,小个子大力就踢右边锋,我是成心找个茬讴狗的两句!眼瞅着又要打嘴架,大丁一声断喝:“别他妈闹了,快想法搭猪圈吧!”

队长来了,先站在东边坎墙上探头看看那口猪,又回头问:

“从谁家捞来的,几斤重?”

“九十一斤,李河林家的。”

“这也得有个圈哪,先上小队饲养院扛个石槽子去。就说我说的,让保管给弄一口袋糠,掺点泔水喂喂它。南边松山下边儿那片杨树栽子也有镐把粗了,多砍点儿扛回来,在院里夹个圈就得了。”

午后的骄阳下,南边松山上刀光闪闪,胳膊粗的小杨树不一会儿就放倒了一片。眼看着已经有两百多棵够夹一个猪圈的了,钩囚绳一拢,一人一捆的扛下山去。金乌西坠时,西边院墙下一个新圈夹成了,石槽子也摆放在圈里边,三个人堵着院子的门,两个人去请新住户入住。大丁手里还是拿着一根柴火棍子,可比刚才把猪打瘫的那根细了不少。

五个人一溜排的站在刚夹好的猪圈外,欣赏着我们家的猪。添丁进口是喜事,从今天起,这院子里就有六口了。

这是一口本地种的二民猪,原产于昌黎,算是当地的一种品质优良的猪种,耐寒也耐粗饲。这种猪都是黑色的毛,长嘴长鬃,身形小,动作灵活,除了进化掉了两颗獠牙以外,其他的特征根本就是一头野猪。也真是的,本来就是荒郊野地,好不容易弄头猪养着,还他妈的是个野猪模样。达抱岛上的鲁滨逊也不过是驯养了几只野山羊,老子今天开始驯养野猪了。

从这一天起,每顿都要做两种饭,一种喂人,一种喂猪。我们只有一口锅,锅边上继续贴饼子,锅底上熬猪食,不光是气味的交汇,贴的饼子上也常常沁进了猪食的汤水。大丁的理论是:“这有嘛,它不是还没吃吗?”也真是的,它不是还没吃吗!烹调初始都是食物,分而食之的时候才有了人和畜的区别。我去代销点买了一口小菜勺,专门熬人吃的菜。于是大丁又有了新理论:“就是的,饭在一起做,菜不是还分着吗!”也没错,人的骄傲不过是和畜生只要有些区别就行,都是哺乳纲,你心里还记着自己是灵长目就行了,何必自视过高?

从队里背来的糠很快就吃完了,又买的几十斤糠也剩下不多,每天我们几个的剩饭好象也没有原来那麽可观,石槽子里渐渐的只有水和白菜帮子,再漂着几块儿我们吃剩的山芋皮子。大丁又在推行变法,新颁布的措施是改闷饭为捞饭,捞饭剩下的米汤用来喂猪。高粱米和小米也吃完了,只有贴饼子的棒子面了,于是又每天一瓢的添进石槽子里。开始的那些天,几个人总是很有兴趣的边吃着自己的食,边倚在圈边上看着那头畜生把嘴插到槽子里咕噜咕噜地把槽子底上的有形食物吹起来再吞下去的样子,后来去的次数愈来愈少了,只有大丁还经常体察民情,把自留地里能喂猪的一切碳水化合物统统搬回家来,放在锅里煮熟,定时定量的喂给那个已经饿得发昏的畜生。

这只猪好象长长了一点儿,却变得薄了许多,在圈里跑起来腿脚利落了不少。终于有一天,眼见着它轻轻一跃,跨出了齐胸高的圈门,像获得新生似的跑到街上去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追截围堵,终于又把它圈回院子里。它佝偻着腰,不甘心的在院子里转着圈,嘴里吐着白沫,哼哼唧唧的盯着我们五个人十条腿间的缝隙,大有再回归自然的企图。老二抄起一棵棍子吓唬着要打它,这畜生好象记起了甚麽,转身又是一跃,轻捷的跳过连我都跳不过去的圈门,回到圈里。像没发生甚麽事儿一样满圈溜达,还抬着头蔑视的看着杨树棍子夹起来的圈墙,似乎在寻思下一次再从哪跳出去。

猪圈又加高两尺,这回谁也跳不出去了。这个体轻如燕的畜生无奈的在圈里哼哼着,用狼一样的长嘴把地面拱出一道道深深的沟,脖子上的鬃毛直立着闪闪发亮,瞧这副模样,真是只差两只獠牙就返祖成野猪了。老美在一边念讪音:“看介猪,比TM的狗还利索,跳个圈门还用俯卧式动作,估计再练练,比倪志欣跳得还高。”满院的哄笑声伴着大丁的白眼,招来了不少的孩子站在院门望里看,大力作势的拿起一根锄把儿,望着猪圈门比划着,说是要先练好撑杆跳再跟这臭猪比比。

时近新年,这个畜生已经在我们这里生活了近五个月。我和大力要回天津了,临走前大丁许愿:“等着给你们带猪肉回去啊!”我心里想,玩儿蛋去吧,这鸡吧猪还有肉?

快到春节了,大丁老美老二都滚回天津。见面时大丁含蓄的说:“肉不多,也没给你带回来。”

老二接下茬:“甚麽不多,根本就没肉!”

大丁解嘲:“哎!肉是不多,可是不是挺香的?”

老美曰:“香个屁呀,跟他他妈锯末儿一个味儿!”

我问:“宰的时候多少斤?”

老美老二异口同声抢着说:“四十七斤。”

呜呼!可怜的畜生。进圈九十一,出圈四十七,养反个儿了吧!?

 


版权:承德知青网、 杨树湾子 时间: 2009-3-25 14:2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