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下乡的前几年,爸爸虽然被关进了牛棚,可是,他获得了和我通信的自由,大概造反派可怜我,他们破例让爸爸可以给我写信,接到爸爸的信我是快乐的,我还有亲人在关心我。可是就在爸爸进入三结合不久,我接到爸爸的一封信,还有一张爸爸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威武之中透着书卷气,看了信我的心凉了半截。爸爸信里说“今后不要给他写信了,因为继母知道会去单位大闹,他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影响革命工作,以后想爸爸就看看照片”。我困惑,我不知道我和革命有什么冲突?可是有一点,连傻子都明白,爸爸那是一封绝交信,我从此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我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不痛苦、不惊惶,一切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两年后,我在怀柔修公路,收到生产队转来爸爸的信,信中说“看了李xx写给***的信,心潮起伏,夜不能寐,人家的孩子还有家庭的接济,你完全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现在已经重新出来工作,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知青学满、双林关切的看着我,他们知道爸爸已经抛弃了我,我一付坦然自若的神态,让他们很担心,学满说“别难过,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从现在起就是你的哥哥”。双林也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我撕碎了信,把他抛下空中,我发誓,我一定靠自己的努力离开农村,我一定要好好活。

 

一年后,我作为一名工农兵学员,离开了农村,有了工作,有了家。一天,我在爱人那里发现了爸爸在我和爱人结婚前夕写给他的信,信中写到“字里行间,看得出你是一个很真诚的孩子,我把女儿托付给你,我放心,我答应你的请求(原来他背着我,偷偷给爸爸写了信),知女莫若父,这个孩子虽然不在我身边,可是我还是非常了解她,她虽然有点孩子气,有时候还很任性,可是她重感情,她很善良,希望你善待她,相信你会有更多的回报”。我奇怪,爸爸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可是,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提过此事。心中的暖流藏在心底。

 

在我34岁那一年,我发高烧,不清醒时总是喊“爸爸!爸爸!”爱人偷偷的给爸爸去了电话,那年元旦,爸爸出乎意料的出现在我的面前,20年了,我只是在梦里见过爸爸,我没有一点精神准备,木然的看着他,爸爸老泪纵横,一个劲的说“对不起!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公公婆婆和爱人都陪着流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这几十年的苦难仅仅几句话就可以说清吗?那几天,我没有说一句话,有时偷偷看着爸爸,天那么冷,爸爸只是穿了毛衣毛裤,连帽子都没戴,他说他是偷偷跑出来看我的,我心里一热,叫了一声爸爸,爸爸拉住我的手,高兴的眼泪直流。临行时,我为爸爸准备了棉衣、棉鞋、帽子,给继母和弟弟妹妹买了礼物。爸爸非常感动,也很内疚。

 

不久,接到继母的信,告诉我有时间回家看看,我也真诚的邀请他们来承德。那一年,他们真的来了,我和爱人去车站接。继母低着头,不好意思看我,一脸愧疚,我快步迎上去。我在中行找了车,拉他们去逛外八庙、游离宫,继母不好意思的说,她是来看病的。我为她找了专家,继母感动的天天给我爱人买一条烟,很快就和我无话不说。我觉得,我对她好一些,她就会对爸爸好一些。多年来,我一直花言巧语,在电话里好话说尽,只是为了爸爸的日子好过一些。可是爸爸多次离家出走,记得其中一次还留一首诗,继母只记得后面两句“风风雨雨几十载,而今天涯沦落人”。不难想出爸的悲哀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