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早上，我照例走进办公室，整理昨晚客户传真过来的各类订单。一阵汽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我从窗户望去，只见一辆中型货车开进公司大院，然后向办公楼后的厂区驶去。今天拉货的车这么早就来了？我想了一下，没太介意。不一会儿，秘书带着一个胖子走了进来，说是要见公司的老板。当时美方的老板去中国出差，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对那胖子说：“老板不在，我暂时负责，你有什么事吗？”胖子递上他的证件说：“我们是休斯顿移民局的，奉命搜查。希望得到你的同意。”我接过他的证件，心里犯起了嘀咕，移民局咋说来就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又一想，他真是移民局的吗？不会是个冒牌货吧？我仔细地看了他的证件，没错，他是移民局的，还有个什么主任的头衔。我反复看着他的证件，心里盘算着对策，我担心老曹啊。那时候，美方的工厂里一共有三个黑户，一个是老曹，另外两个是广东来的小安和小何。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只能找机会尽快通知厂里，让老曹藏起来。我把证件还给那个胖子，故意大声地说：“移民局是政府的执法部门，还需要我们同意吗？进去搜查不就可以了。”胖子说：“法律规定，我们必须得到雇主或是负责人的同意，才能进入你们的工厂搜查。”我知道，美国的法律是保护私人财产的。未经许可，任何人是不能够进入私人领地的。但通常美国的执法部门来了，公司还是要配合的。我明知故问：“雇主要是不同意呢？”胖子说：“不同意，我们再申请特许搜查令。”我在和胖子谈话的时候，不仅加重了移民局一词的声音，也多看了秘书几眼，希望她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去后面工厂报个信儿。可那秘书是个老外，一时间反映不过来，还冲着我笑呢。后来我想，别再拖延了，谁也不是傻子，时间一长，人家倒怀疑了。

胖子转身去了后面的工厂，见那胖子走远， 我立刻抓起了电话。那时候我们公司的地形是这样的。公司前面是一个大院，公司是一座两层的楼房。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职工宿舍。距楼房后面大约50米，是一座8000平方米的厂房。厂房的一侧是铁路线，专门运送原料的。另一侧是大货车停靠的货台。厂房内有三家工厂，中间有隔断。前面部分是美方老板与河南一家中资公司合资的工厂。中间部分是我们与美方老板合资的工厂。后面部分是美方老板自己的工厂。因为我们的工厂在中间，电话就装在这里，有什么事由中方的厂长负责通知其它两家工厂。当时我们两家中资公司都是按规矩办事，并没有雇佣黑户。除了美国当地的工人，中方派来的工作人员都有合法签证。但是美方老板却雇佣了三个黑户。不管是哪家公司的，都是中国人。好不容易来了趟美国，谁也不愿意被抓了去，然后再遣返回国。真落到这个地步，你让人家的小脸往哪儿放？于是公司就定了个暗语，移民局来了，电话里就说，鬼子进村了！大家也就都明白了。

我见那胖子还没有走到工厂门口，抓起电话，拨通后就喊了一句：“鬼子进村了！”谁想到那天中方厂长正在厕所里蹲着呢。接电话的是美方的厂长台湾人阿邦。阿邦闹不明白：“问，你说什么？”我知道阿邦听不懂，大声喊道：“移民局来了！”说完我就把电话撩了。我担心老曹啊，于是又抓起电话：“阿邦吗？赶快告诉老曹一声。”阿邦说：“老曹上夜班。”我一听心里有底了，老曹上夜班，这会儿正在二楼睡觉呢。只要移民局不上二楼就没事。我急忙来到走廊尽头，把通往二楼的大门反锁上了。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事了，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工厂。一进工厂我就感到很奇怪，中国人咋都不见了，只有当地的美国工人还在机器旁忙碌。中国人都哪儿去了？我在厂房里转了一大圈，连一个一个中国人的影子都没看见。我正纳闷儿哪，办公室来了电话，秘书说，移民局的人叫我回办公室。我想，出啥事了吧？

我回到办公室，推门一看，哟，二十几个中国人都在这儿呢。我在中国人堆里转了两圈，真的没有发现老曹，也没有发现小安和小何。我的心踏实下来，对胖子说：“你怎么把人都带这儿来了？”胖子说：“这些中国人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请你提供他们的有关证件。”我不紧不忙，走向保险柜，拿出了工人的护照，对胖子说：“都在这儿哪。”胖子拿过护照，递给身边的人。我这才发现，还有七八个移民局的官员，全副武装地站在一旁。我真纳闷，这群人什么时候来的呢？移民局的官员拿着护照，开始对中国工人逐一核对。我沏了杯咖啡，坐在了一旁，心想，只要你们不上二楼，老曹他们就没事了。至于其他工人的身份问题，我心中有数，那时候公派出国人员的管理都很严格，一般护照都是统一管理。我们公派出国的工人均有合法的L-1B工作签证或是B-1商务签证。按说持有B-1商务签证的人在美国工作是违法的。但美国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移民局并不关心是否合法工作的事，那是劳工局的业务。检查完毕，胖子对我说：“很好，你们的工人都没有问题。我们走了，谢谢你的合作。”我说：“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中资公司，弄虚作假，偷鸡摸狗的事，我们不干。”胖子说：“很好。你们这样做很好。”说完，胖子带着移民局的人走出大门，胖子钻进汽车，其他人上了一辆中型货车。我这才明白，原来一大早进来的那辆货车里就藏了移民局的人。

后来我问工人怎么回事。工人说，听见阿邦喊“移民局的人来了”，我们都懵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有的跑到铁路那边，有的跑到货台一侧，结果正好撞上了移民局的人。我恍然大悟，其实在胖子与我谈话的时候，移民局的人早早就把工厂包围了。我见没什么事了，心想，去看看老曹他们吧。来到二楼宿舍，推开老曹的房门，但见老曹的床上空着，只有小安和小何在被窝里打着呼噜。我推醒小安问：“老曹呢？”小安迷迷糊糊地说：“老曹上白班。”我一听，不对啊，问：“老曹不是上夜班吗？”小安说：“昨晚调的班。”我急忙去了后面的工厂，问阿邦：“你不是说老曹上夜班吗？”阿邦说：“你说移民局来了，我一着急把老曹调班的事忘了。”当时我真为老曹捏了一把汗，幸亏老曹没有跟着中国人往外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可老曹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我问阿邦：“老曹呢？”阿邦：“我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我断定，老曹一定还在工厂里，于是我一边找，一边喊：“老曹，没事啦！出来吧！移民局走了！”喊了半天也没见老曹答应。后来我寻思，别喊了，移民局要是装了监视器，不就全他妈露馅儿了。我在工厂里转来转去，卫生间、工具间、原料库、成品库，我都看了，就是不见老曹的身影。我感到莫名其妙，老曹啊，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请看续集《急中生智，逃过一劫》。

2010年7月3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