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细腰三婶死了,这次真的死了。这是我带着爱人和孩子,回老家过年时,二牛子在村口亲口对我说的,我有些似信非信,回家问过父亲,才知道这是真的。

   细腰三婶的舅舅送她来到我们村的那天,怀里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她来到我们村,是给三叔做老婆的,那天我们几个小伙伴都挤到了三叔家的窗户上看热闹。细腰三婶长得太漂亮了,白白的脸,红红的嘴唇,洁白的牙齿,圆圆的屁股,最让人上眼的,是她的腰,在丰满的胸脯和滚圆的屁股衬托下,显得格外细。就从那天起,我们背地里都叫她细腰三婶。

  三叔不是我的亲叔叔,是村里按辈分论,我叫他三叔。已经三十大几的三叔,从小身体就不好,人长得瘦瘦的,有点扭曲的脸上,一只眼睛里还长着玻璃花,眼珠被白色占据了大部分。三叔不能下地干庄稼活,因为他经常犯病——癫痫发作,村里人管这个病叫“抽羊角风”。三叔一旦犯病,就会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眼皮向上翻着,牙齿紧咬,口中还吐着白沫,样子很吓人。

  听大人们说,三婶二十岁刚出头。原本是在市工作的,也结过婚,但不知为什么,丈夫不要她了,娘家也不让她进门,工作也丢了。在舅舅家住了半年,就把她送到我们村,嫁给三叔了。

  我们村离城里很遥远,四周都是大山,没有正经道路。只有一条布满石子和牛羊粪便的羊肠小道通向山外,小时候的我们都没有进过城。村里的人家都很穷,打光棍的男人很多。低矮的茅草房,歪歪扭扭地坐落在狭窄的山沟里,三叔家更穷,茅草房的房顶中间有些塌陷,裂缝的土墙好像随时都要倒塌。

  三婶的长相和村里的女人反差太大了。他没有来到村里之前,我以为天下女人应该都是灰蒙蒙的脸,粗壮的身体,穿着肥大的裤子,满嘴黄牙,头上还长满了虱子。三叔能娶到漂亮的细腰三婶,村里人有人说,他一定是哪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才交了桃花运,也有人说,三婶是破烂货,只有三叔那种人才会要她。

  三婶不会做庄稼活,我第一次见到她干活,是在她来到村里一个多月后。她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在她家院子里翻地,我坐在离她干活不远的地方,双手托腮看着她。三婶纤细的小手好像握不住粗壮的锹把,一只脚用足力气蹬着铁锹,才勉强把锹头插进土中,身体弯曲时,会露出又白又细的腰。没有一会的功夫,汗水淌在三婶的脸上,白白的脸蛋出现了微红。

  我该回家了,对细腰三婶说:“三婶,你真好看!”

  三婶白了我一眼说:“你一个小孩子家,要学坏呀?”

  “不是啊!三婶,我说的是真话!你是村里最好看的!”

  三婶笑了:“你还小,哪知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快回家吧!”

  我和我的伙伴们以前从来不去三叔家玩,因为三叔家没有孩子和我们玩,他家里很脏,还有一股怪味。自从细腰三婶来到他家后,我们几个经常就去他家串门,这不光是为了看细腰三婶,我们也很愿意和她说话。三婶有文化,是高中毕业,那时刚读小学二年级的我们,觉得教我们的老师,学问还不如细腰三婶。

  后来我们很少去了,到最后就不去了。因为除了我们几个伙伴,还有一个三十来岁单身男人,村里人都叫他“二牛子”,我们管他叫二叔,他也经常去三叔家。

  二叔身体健壮,个子很高,有一把子力气,干庄稼活很在行。村里人对二牛子叔评价不错,说他很愿意帮助别人,对家中老人也很好,很孝顺。虽说日子过得不富裕,但那时家家户户都没有太大差别。最可惜的,就是他一直找不到老婆,也难怪,村里的姑娘都嫁到了山外,外面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到这个又穷又偏僻的破山村来。

  我们看到过,二牛子叔帮细腰三婶在地里干活,细腰三婶给他端去一碗水。晚上二牛子叔去她家的时候,三婶对他虽然很客气,但和他说话不多,反倒总是和我们聊天,三叔对二牛子叔也是不冷不热的。

  后来有一天,不知为什么,三叔当着我们和二牛子叔的面,走路或拿东西的时候,都会闹出很大声响,还莫名其妙地骂了三婶:“你个不要脸的臊娘们!你还想偷野汉子啊!你小心我砸折你的腿!”

  三婶抱来的小丫头,被吓得在炕上大声哭叫。二牛子叔低着头走了,我们看到气氛骤然紧张,也赶紧溜走了,此后再也不想去三叔家了。我们恨三叔,恨他不该对细腰三婶那么凶,就他那个德行,不配和细腰三婶过日子,如果在村里挑选合适的人,我们感觉,二牛子叔还算有点资格。

  三婶被打了,打得还得很重。听大人们说,三叔打不动,是他找来家里的亲戚帮忙,用柳条抽打的,脸上和身上被抽出一道道凸起的黑红色条纹。因为三叔对三婶越来越不放心,他要警告她,先给她点颜色看。

  几天后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下,我见到了扶墙站在家门口的三婶,正在呆望着远处山头,脸上还有黑色的条纹。三婶见到了我,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摆手让我走到她跟前,她轻轻地摸着我的头,脸上仍露着那种苦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牛子叔不再去三叔家了,他知道,三婶被毒打,都是因为他。

  冬季的傍晚,三婶来到村里唯一的井里挑水,井沿四周结满了冰。恰好二牛子叔也来挑水,细腰三婶用辘轳将水桶摇上来后,挑起水桶摇晃着刚走几步,便跌倒在冰上,随后就哭出了声,并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一只脚,她的脚扭伤了。

  二牛子叔见状,连忙丢下自己的扁担和水桶,走到三婶身边,试着要扶起她,三婶惊恐地摆着手说:“不要!不要!二兄弟,不要!”

  见三婶这么说,二牛子叔也不敢再动手扶她,站在一旁搓着手,焦急地说:“那~,你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三婶忍着痛,自己站了起来,但一只脚不敢落地,要单腿跳着才能挪动。

  二牛子叔对三婶说:“你自己慢慢走吧,我把水给你挑回家”。?细腰三婶没有做声。

  二牛子叔重新在井中替三婶摇起两桶水后,用扁担挑着,送到了三叔家门前,他没敢和三叔打招呼,放下水桶就离开了,随后细腰三婶一瘸一拐地也回到了家中。

  晚上,三叔家传出骂声。三叔大声吼叫着,骂三婶:“不要脸的东西!你说!为啥他帮你把水挑回来?”

  三婶:“我不是脚脖子崴了吗?”

  “我看你是硬装的!你为啥早不崴晚不崴,他一到井边,你就崴脚?你这个骚货!”

  三婶:“我能装吗?你看看我的脚脖子,都肿成这样了,能是装出来的吗?”

  “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别以为你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你是个破烂货,也就是我才要你!”

  “我求你了,以前的事你就不说了,我真的不是坏女人,那都是我命不好”。

   我就不信,你要是好女人,人家怎么会踹了你?”

   骂到半夜,三叔累了,屋里的灯熄了,村里恢复了安静。

 

  (二)

  转年夏天,我和几个伙伴放学回家,看到羊肠小道前面走着一个人,身影极像三婶,赶上后看出确实是她。三婶到山外给三叔抓药,才赶回来。她累了,要休息一会,我们便陪她坐在路旁的石头上。

  三婶身上已不再是刚来时穿的得体衣服,如今的破褂子上还有两块补丁,但同样是那种带补丁的破褂子,我们觉得,穿在她身上,和穿在村里别的女人身上却大不一样。此时的三婶看起来很像演员,穿着演出道具服装,破旧的衣服难掩纤细的腰身和细嫩的脸蛋。

  说也凑巧,就在这个时候,二牛子叔也来到了这里,事后我们分析,可能是早上他知道三婶出村办事,傍晚时分,到村口接她来了。

  见二牛子叔到来,三婶不再和我们说话,低下头,流下了眼泪。见状,我们便先离开了,我们愿意细腰三婶和二牛子叔在一起。

  我一直没有搞清楚,几个伙伴中,到底是谁嘴欠。我们回到村里没有多久,三叔就召集起家中亲属,手拿棍棒冲向村口,不知为什么,没有抓到二牛子叔,只把三婶拖了回来。

  晚上,三叔家灯火通明,三叔气得犯了羊角风,在炕上吐白沫,几个亲属在准备刑具,要动用特殊刑法惩治三婶。惊慌的三婶极力为自己辩护:“我求你们了,不要这样,我真的啥事都没做,我们只是在一起说说话,看你们那么多人手拿棍棒去了,他怕解释不清楚才跑的!”

  没有人听她解释,刑具还在准备着。三婶知道,今天这一劫,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便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一下子钻出房门,向井边跑去,趁后面追的人还没有赶到,一头就钻进井中。三婶怕自己经不起他们刑法折磨,她跳井自杀了。

  后面赶上来的人见状,连忙挑一个身体好的人,用绳子绑住身体,再连接到辘轳绳索上,将他摇到井下,捞起了细腰三婶,再摇回井口后,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拽到了地面。三婶没有被淹死,在井边吐了一阵子水后,被人抬回了家中。

  半夜里,三叔的房子里传出了撕心裂肺,听了让人头皮发炸的嘶叫,三叔家在动用村里惯用的,专门教育女人的刑法:找来平时用于盛装玉米棒子,柳条编制的口小肚大的篓子,里面放进带有锋利尖刺的山枣树枝,将女人衣服扒光后,放进篓子中,几个人在外面翻滚摇晃着篓子,让山枣树的尖刺,在篓子和里面的人在滚动中,任意刺进女人身体,这种刑法虽然残忍,但一般不会死人。

  村里还有一个惩罚女人的刑法:将女人扒光后装进麻袋中,再放进两只猫,扎上口后,外面的人用柳条抽打女人和猫,女人被抽打会疼痛翻滚,猫被抽打或被女人身体压住后,会用爪子挠同在麻袋里的女人,但不知三婶是否被用过这个刑法。

  三婶的嚎叫,引来不少人爬窗观看,片刻间,篓子的缝隙间就露出了鲜红的雪水,两袋烟的功夫后,三婶嚎叫声低了下来,再稍后,没有了声音。

  此时,我忽然恨起二牛子叔来。都是因为他,才让三婶遭到这个刑法折磨,就凭二牛子叔的身体,三叔家几个人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一个人,他在这个时候应该挺身而出,为三婶辩护,至少应该站出来承担。

  三婶被用了大刑后,我好久没有再见到她,我也不敢见她,我害怕见到她脸上那一丝苦笑,那是无奈的苦笑,是失魂落魄的苦笑。

  在山外读中学的几年,每逢假期回到村里,我时常向人打听三婶的消息,尤其对于她的身世,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但大人们对她从前的事都是一知半解,没人知道详情。只知道她现在身体大不如从前,变得更单细了,人也变得沉默寡言,不和任何人来往,二牛子叔也不敢和她接触,见到她就会躲得远远的。

  我读大一放暑假时,回到村里,听人说,三叔已经去世了,只剩三婶和那个领来的姑娘一起生活,小姑娘长得也很漂亮,只是不愿见外人。我问家人,既然三叔去世了,三婶应该名正言顺地嫁给二牛子叔。家人说,确实有人撮合过,但三婶死活不答应。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城里工作,几年后,我也成了家。新婚后,我带着爱人回到山村看望父母,不禁又想起了三婶,便和爱人一起,随便拿了一点小礼物来到三婶家。

  茅草房更破了,几乎随时要倒下来,但屋里收拾得很清洁。三婶苍老了,原本黑黝黝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但眉宇间仍然可以见到与山村妇女不同的气质。小姑娘已经出脱成了大姑娘,俨然就是当年的细腰三婶。

  见到我们到来,三婶很惊讶,也很高兴。连忙走到土墙旁边的箱子前,翻了一会,取出十尺布票,放到我爱人手中说:“孩子,我真不怕你笑话,你们刚结婚,你三婶日子过的穷,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你们,这几尺布票,你拿着吧,反正我们娘俩也用不完,放着也白瞎了”。爱人推脱了好一阵,在我的示意下,才收起了三婶的布票。

  聊了一会后,我鼓起勇气对三婶说:“三婶,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山村,为什么会嫁给三叔?”

  她没有不高兴,三婶的态度令我感到意外,看了看我和爱人后,很平静地对我说:“你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三婶以前的事,我和谁都不想说,但我愿意和你说”。

  三婶说,她姓刘,出生在城里的一个工人家庭,父亲一人工作,家庭条件一般,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三婶生来漂亮,学习成绩也好,从初中到高中都是班花或校花。在高中时,班里有一个男生追求她,但三婶一直没有正式答应他。高中毕业后,三婶来到一家纺织企业,在机关办公室工作,那个男同学到了供热厂。

  一个刚参加工作的漂亮姑娘,有不少人在追求她。这其中有在高中就一直在追她的同学,也有同单位的小伙子,攻势最猛烈的是辖区派出所的一名警察。当时她对这些人似乎都无动于衷。

  三婶的父亲是很一个普通工人,很希望女儿找到一个有些家庭背景的人,以便沾点光,改变一下社会下层人身份。在这些追求者中,父母最感兴趣的是派出所的那个警察,小伙子的父亲也在公安系统工作,并且职务很高。但三婶最中意的还是那个高中同学,尽管他家境很一般,他目前的工作也很一般,但三婶觉得他为人朴实真诚,对她也是一往情深,相信他今后会对她好。


  (三)

  警察小伙子来家里串门,一身警服很威风,手中拎得礼物也很高档,嘴甜很会说话,这让三婶父母很高兴。更让他们觉得有面子的是,小伙子约请三婶一家到饭店吃饭,警察小伙子的父亲也出面了,他们知道,小伙子的父亲,是市公安系统很有权势的人物。

   尽管三婶的同学仍在苦苦追求着她,但作为一个供热厂的下层工人,他到三婶家串门,要比警察小伙子逊色得多,穿着一身寒酸的工作服,拿不出像样的礼品,说起话来,也让三婶父母感觉不是那么中听,那么甜蜜。

  三婶说,虽然她不情愿,但碍于父母的压力,她最终还是和警察小伙子结婚了。婚后,他觉得不管怎样,既然结婚了,就忘掉过去的一切,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吧,既然自己不会受苦,父母高兴,这种日子也过得去。

  三婶说,都是因为她出众的相貌,让她一生不得安宁。三婶在这家企业办公室工作,办公室主任是一个已婚男人。主任对她特别好,各方面都很关心,大到工作,小到生活细节都关心,甚至她每次接听电话,主任都要查问是谁打来的,关心的程度让三婶感觉不舒服,也有些受不了。她明白主任的意思,这一切都是冲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和那条完美的身材。主任几次下班后留下她谈话,三婶都表现得不耐烦,几次约请她吃饭,三婶都回绝了。

  千不该万不该,三婶的同学不该经常打电话给她,更不该让主任知道这事。主任曾旁敲侧击地点过三婶:你不是很正经吗?怎么还有其他男人找你?为什么偏偏和我装假正经?

    一天,三婶又接到同学的电话,电话里说:“我要结婚了”。

    听了这话,三婶感到很欣慰,因为她觉得只有他结婚成家,她就会释去负担,心里会安稳。

  三婶高兴地说:“那好啊!我祝贺你!”

  想不到同学在电话里又提出一个要求:“今天晚上,我想和你在一起吃一顿饭,希望你不要推辞”。

  同学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三婶没有推辞的理由,她也不忍心推辞,便答应了他。

  说到这里,三婶流泪了,梗咽着说:“就是因为这一顿饭,让我后半生生不如死”。

  晚饭,三婶和同学选了一家饭店临窗的饭桌,她正在听老同学叙述矛盾的心理,痛苦的选择,忽然,窗外晃过一个人影,三婶判断出,这个人就是他的主任,偌大的城市,应该不会这么凑巧,她知道,他是被主任跟踪了,这让她很反感,也有几分恐惧。

  老同学在饭桌上似乎言犹未尽,饭后,老同学说:“天还大早的,咱们到附近公园走走吧!”

  发现主任的身影后,三婶无端的预感到一丝不祥之兆,而面对老同学颓废的精神,她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就勉强答应了。

  三婶说,就是从那一刻起,他一生的命运彻底改变了。在公园里走了一会,有些累了,他们便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就在刚刚坐下来的时候,三婶强调说,是刚刚坐下来,就发现四周围上几个治安警察,不由分说,扭住了他们两人,声称他们在“搞破鞋”,要带走审问。三婶在慌乱中看到远处站着两个人——她的丈夫和她的主任,不同的是,丈夫板着脸,主任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三婶据理力争,但无具于事,没有人听他们申辩。

  有丈夫在背地指挥,他们两个人在治安队里被羞辱一夜后,第二天早上把他们放了出来。回到家里,丈夫的面孔冷若冰霜,变得非常陌生,任三婶怎么解释事情过程,那边听也不听,给她的出路只有一条——净身走人。

  单位里有主任在暗中使劲,三婶被开除了。

  最让三婶失望的,是自己的父母,认为女儿不争气,给他们丢了脸,让他们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不让三婶走进家门。

  走投无路的三婶,是舅舅收留了她。三婶说,那一段日子她已经失魂落魄。舅舅家虽然暂时收留了她,但舅舅家房子很小,生活条件也不好,多了一口人,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重的负担。舅妈原本脾气就不好,对她这个名声败坏的女人,更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鄙视。

  她想离开舅舅家,但哪里能收留她呢?更让她为难的,是她身上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她想打掉孩子,但女人的天性让她下不了这个决心,如果留着孩子,会让她今后生活更加艰难。权衡再三,三婶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孩子。三婶说,有了孩子,她就有了精神支柱,她要和孩子一起生存下去。

  在每天都遭到舅妈白眼,说话冷嘲热讽,三餐半饥半饱中,三婶在舅舅家把孩子生了下来。满月后,三婶和舅舅商量,他要离开这个城市,什么地方、什么人家、什么人,她都不挑拣,没有本事的人更好,她觉得那样的人不会瞧不起她,会对她好,对孩子好,唯一的条件是和这个城市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她来到了这个村,嫁给了三叔。

  但她没有想到,就连三叔那种窝囊废,也会欺负她,虐待她。

  说到这,三婶无语了,也不再流泪,眼睛呆呆地望着房顶,像是在回忆这些年经历的苦辣酸甜。

  沉默一会后,我问:“三婶,也许我不该问,你和二牛子叔到底有没有事?”

  三婶:“我希望你问!我也想对你说这件事”。

  三婶说,二牛子叔对她好,经常帮助她,她很感激。她说,我不怕你们笑话,你知道吗?你三叔身体不好,我刚来的时候,你三叔曾试着要亲热一次,但还没有开始,他就抽过去了,后来我们一直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

  尽管我一点都看不起你二牛子叔,但我毕竟是女人,如果他勇敢一些,我们可能会好上的。你知道吗?我被他们装在篓子里乱滚的时候,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救我,唯一能救我的,也许只有他,但他没来救我,他躲起来了。

  我问:“现在三叔不在了,二牛子叔还是光棍一人,你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我不再需要男人了,你二牛子叔人不错,但不是我能接受的男人,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也是最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几年后把孩子供养出去,我就完成了一生该完成的任务”。

  离开三婶家,天色已经很晚,我和爱人心情都很沉重,默默无语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婶,也是唯一一次和她长谈。

  回家后,父亲对我讲了三婶的死因:今年夏季,三婶的孩子初中毕业了,要继续读高中,但家里供不起她。孩子提出,要找她亲生父亲帮助,眼看着供不起孩子上学,无助的三婶不能阻拦孩子的想法,就同意女儿到城里寻找父亲去了。

  孩子去了之后,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多少年来,她和三婶都不知道,她父亲如今已经是市公安局长了。见到女儿后,父亲只字不提三婶,但很快就把孩子的户口办到了市里,并送到一所不错的中学就读。

  孩子回到村里后,把喜讯告诉了妈妈,三婶也为之高兴。两天后,三婶把孩子送到了村口,流泪叮嘱她:“好好学习,今后才能有自己的事业,生活要自立,不要依靠别人。要孝敬父亲,因为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今后走到哪里,也不要忘记这个村,要经常回来看看,是这个村养育了你”。

  孩子走的当天夜里,三婶把自己早年的衣服穿上,打扮得干干净净后,喝农药自杀了。

  大家看到时,她是躺在炕上,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