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青经过一夜惊吓,终于熬到了鸡叫天明,外间厨房里的响声终于停止了。他披上衣服来到厨房,只见原本放在架子上的锅碗瓢盆摆满厨房,地上有,灶台上也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老伴和儿子相继去世后,家里就经常不得安生,说不定哪一天夜里,厨房便会响起杂乱的锅碗磕碰声响和吱吱嘤嘤的叫声,几次打开电灯起来查看,都没有发现什么。

老赵青终于决定,要到二处机关找领导说说,这样下去实在不行了,该给他换个工作了。他胡乱吃了点早饭后,便顺着小道走下二十八拐。

二十八拐,在大兴安岭林碧线65公里处。一座大山阻挡了公路和铁路延伸,铁道兵零四部队用两年时间从大山下面打了一个隧道,火车从山洞里通过,公路没有隧道,是从山上直接翻过去的。五米宽的简易公路从山下开始,呈“之”字型盘旋,当地人管这种“之”字型弯叫“胳膊肘弯儿”,道路逢弯必拐,这座山的公路有共二十八个弯,要拐二十八次,当地人又称其为“二十八拐”。

二十八拐的道路极其险恶,这里曾发生过多起车毁人亡的惨剧。驾车或乘车通过二十八拐需要胆量和勇气,没有娴熟的驾驶技术不敢开车走这条路,没有过人的胆量不敢在二十八拐乘车。几年后,考虑到安全问题,从这座山的侧面,沿呼玛河旁新修了一条公路后,二十八拐才被废弃。

二处在二十八拐中部修建了三座平房,北面一座是雷管库,右边一座是炸药库,中间是看炸药库人的住处。二十八拐还在通车的时候,经常有汽车通过,虽然经常出事死人,但住在那里看炸药库的人还不算寂寞。新修公路使用后,除了有拉炸药雷管的汽车来到,能和外人简单交谈几句之外,平日里都是一片寂静。由于那里离居民区不远不近,又有废弃的简易公路,那里又变成了埋葬死人的好地方,其实“埋葬”是通俗说法,林区死人多数并不埋葬,而是将厚重的棺材停放在荒野中,东北人管这个葬法叫“丘”。没有多久,二十八拐炸药库周边的山坡上“丘”满了装着大多是工伤暴毙人的棺材。

冬季一片白雪,山坡上虽然显得凄凉,但还算干净。到了夏季,用新鲜松木制作的棺材停放略久后,便会裂开缝隙,尸体恶臭会散发出来,成群的绿头苍蝇黑压压的围在棺材上面,让人看了又瘆人又恶心。

老赵青是开发大兴安岭时从小兴安岭抽调过来的“老工人”,为人憨厚,话语不多,尤其让领导满意的是老赵青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不讲条件。炸药库盖好后,领导让老赵青去看炸药库,一来是因为他听话,对工作又负责任,不会胡乱发放雷管炸药,二来考虑到他家没有房子住,看炸药库可以顺便解决他的住房问题。赵青对领导的工作安排非常感激,全家到二十八拐上一住就是六、七 年,雷管炸药从没有丢失过,生活上也从几乎没让领导操过心,仅有两次操心,还是因为炸药库和住的房子漏雨,要求领带帮忙修补修补。

因为老赵青一直在山上看炸药库,二处有好多人对他并不熟悉,但领导没有忘记他,每当评选先进或劳模的时候,都会加上他的名字,以便让老赵青有机会下山和大家见见面,聚聚餐,这让老赵青更加感激领导没有忘记他,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给领导添麻烦。

走在下山的小路上,老赵青想起往事:二十八拐唯一的一条小溪,是他家的生活水源,早些年原本挺干净,自从山坡上死人“丘”得越来越多之后,小溪里的水也变味了,家里人近几年来时常闹肚子,老赵青知道那是因为死人“丘”放的太多,污染了溪水,但领导对他很信任,也没亏待了他,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让处里给他送水吧?那要浪费多少人力?

三年前,唯一的六岁小儿子又犯了肚子疼的老毛病,老赵青认为这就是东北经常会得的“攻心番(克山病)”,为了不给领导找麻烦,他仍旧用老办法,挑破儿子肛门,将烟袋杆里面的烟油抹上一点,往常他都是用这个办法为儿子治病的,但这一次没有见效,情急之下,老赵青干脆砸碎了烟袋杆,掏出全部烟油都抹在了儿子挑破的肛门上,没想到一个时辰后,儿子病非但不见轻,反而嘴唇发紫,脸色铁青奄奄一息了,待老赵青背着儿子赶到山下卫生所的时候,儿子已经断气了。

去年,老伴也是突发肚子疼,这次老赵青不敢大意,连夜赶到二处请求领导帮忙送老伴去医院,按说也算及时,但老伴到医院的第二天也气绝身亡了。

家中连遭不幸,老赵青觉得那是二十八拐“不干净”,是那些横死的人不想和他家搅在一起,要撵走他。他也是在不想干那个活,不想住在那里了,可这里理由怎么好意思对领导说?

但自从老伴死后,那里更加“犯邪”了。白天倒也相安无事,晚上经常会有不知是什么东西来到他家,门窗分明是关严插好的,一觉醒来竟然门户洞开,最闹心的是夜间厨房里锅碗瓢盆乱响,还伴随着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但他一直也没有搞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去年冬天二处召开表彰会的餐桌上,老赵青和同桌的人说过这件事,大家听后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那些横死鬼在闹事,有人说是“黄先生(黄鼠狼)”作怪,还有人半信半疑。但今年夏天老赵青请假回老家葬母,处里派了平时号称胆子最大的“杜黑子”和“华子”两人接替他看管几天炸药库,就验证了老赵青所言不虚:这两个人带了不少好吃的和白酒,打算利用这个闲工夫好好休息几天,到了晚上,推杯换盏的喝得酩酊大醉后倒头便睡,一夜倒也安静,但早晨醒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是什么人,竟然把他们两人连同被褥一起,搬到了门前的平地上睡了一夜,而且房子门窗都敞开着。这两个英雄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跑回山下,炸药库空闲了十多天没人再敢去住,直到老赵青回来。

老赵青边走边想着,总算来到了机关。忽然间又觉得如果自己提出调换工作的要求有点过分,有点对不住领导。但一想到这几年家里发生的事情,如果再不提,恐怕自己老命也不保了。想到这里,老赵青终于踏进了领导的办公室,低着头涨红着脸,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把几年来家里发生的怪事和自己的要求,缓缓地向领导说了一遍。

领导没有因为老赵青说的怪事而批评他迷信,甚至还很体谅他的苦衷。但领导也很为难:前些天“杜黑子”和“华子”的经历已经传遍了二处,人们对那里都很恐惧,眼下能安排谁去呢?你老赵是老同志,对工作兢兢业业多少年了,又是历年的先进,大家都很佩服你,你能不能再将就将就?以后我们把炸药库换个地方就好了。

老赵青踌躇着走回了炸药库,他理解领导的难处,眼下确实没人敢去那里住。再说,领导既然都提出搬迁炸药库了,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但愿今晚或以后家里会安宁,但愿自己能活到炸药库搬迁。

此后,人们再没有听说过炸药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月后的一天,去拉炸药的人发现,老赵青已经死在了炕上,门窗敞开着,锅碗瓢盆摆满了厨房。

领导安排人将库房里的炸药雷管运回,炸药库从此荒芜了,老赵青安葬在老伴、儿子身边,和那些横死的人一样,永远“丘”在了二十八拐上,没人能说得清楚那里到底“犯”的是什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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