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春天,大兴安岭呼中自然保护区里一场没有酿成重大损失的小火灾,让当时在深山老林里“战天斗地”几乎与世隔绝的我们,有机会了解和我们有天壤之别的另一个行业——伞兵。
       
利用冬季结冰的河道,六连从九公里迁移到三十六公里。春天到了,积雪开始融化,伊阿里河厚厚的冰面逐渐消失,河道里流淌着颜色像酱油一样的桃花水。有一天,我们正在筑路工地上“出大力、流大汗”的时候,头上接连飞过几次双翅膀的飞机,每次大家都是抬头观看并目送它远离后,再低下头来挥锹抡镐推小车,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一天里飞机会飞过好几次。
       
隔了一天,山下来了几个人到了六连驻地,带队的是后来“5.6大火”名扬全国的漠河县县长高宝兴,和这几个人同时来的还有十几匹马。此时我们才知道,呼中自然保护区发生了森林火灾,前天飞过的飞机是运送伞兵空降到失火点扑火,好在发现及时,扑救及时,林火在没有酿成大范围火灾前已经被及时空降的伞兵扑灭了。在没有手机,没有程控电话,甚至连摇把子电话都没有配备的年代,一架飞机飞到到呼中(当时应该还在呼源)开发指挥部机关上空,用小型降落伞投下一个小沙袋附带一张地图和一封信函,告知“自然保护区里某某方位失火,现已扑灭,请你区立即组织力量将十几名扑火的伞兵接出来”。呼中区对此事极为重视,由时任副指挥(?)的高宝兴带队,带上马匹、干粮和有山林经验的人来到与失火点有二十多公里,距离算是最近的六连。
       
晚饭后高宝兴召集连长、指导员和山下一起来的人,在连部研究救援方案。我当时作为伺候饭局和端水倒茶的人目睹了这次会议,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后来的名人。依稀记得在昏暗的柴油灯下,高宝兴站在地中央,不时挥舞着手臂以强化讲话内容:“这是重要的任务,我们不能有一点懈怠!我们必须及时、安全的把这些伞兵接出来!”
       
说话的语调、手势和布置任务的详细、果断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据说别看他年龄不算大,但他是一个“老革命”,

    还有人说他是“红小鬼”呢!
       
会议最后又挑选了包括“杨拉达(大胡子)”在内的几个身强力壮的上海知青,与山下来的人一同进入保护区里接人。接人的队伍第二天就出发了,高宝兴也离开了六连。
       
三、四天后,一支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人马从林子里走出,来到了连队,那就是我们连队的知青和扑火的伞兵。知青们一付要饭花子的行头配上灰头土脸已经够人看一阵子的了,但最有看头的是这些伞兵:一个个胡子拉碴,穿着领章帽徽不全的军装,灰黑色的军帽仔细打量才能分辨出原本的军绿色,衣服裤子上的窟窿一个接一个,不是火烧的圆洞就是被树枝刮开的三角口,最抢眼的是每个人的腰间挎着一把手枪,屁股后面别着一只匕首,几个人站到一起,活生生的就是一伙从山里被“我军”押出来的武装“残余土匪”。
       
为伞兵们安排了住处,他们洗洗涮涮后吃晚饭就休息了。第二天再见到他们时,竟然变成穿着干净的军装,清洁的脸庞,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标准军人了,他们要在我们连队修整两天再走。领队是空军嫩江机场空降大队队长岳继光,是一个很干练、很健谈又很友善的人。按连队的要求,请他们为我们讲一讲革命传统,又在操场上将降落伞打开,展示给我们看,又进行降落伞的折叠表演,讲解折叠要领。我们也沾了这些伞兵的光,杀了一口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猪,虽然我们没有吃到什么肉,但脱水菜汤或海带汤上面已经见到了油星,算是改善了伙食,全连还休息一天,挺美的。
       
我对岳继光队长印象特别好,有空就去那里和他说话,听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一次他们飞到吉林执行扑山火任务,由于着火地点离县城不远,完成任务后就走出山来到了县城,当然也是刚来到我们连队的那副打扮,十几个人走在街上,引起百姓恐慌,远远的看着这些“土匪”没有人敢靠前。有人报告了公安局,但警察来了后见这伙人还有领章帽徽,也不敢过问,他们回到招待所后,外面来了好多荷枪实弹的军人把他们包围了,派两个人进去盘查,但进去的人态度有些生硬,他们就拒绝接受盘查,‵我们不尿他们′!”,岳队长一副轻松口吻。
       
“后来呢?”我十分好奇。
       
“后来我们怕把事情闹的太大,回去不好交代,就公开了身份,他们也不错,利马把我们接到军营里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哈哈~”。

       岳队长临走时和我说,他妻子身体不好,需要麝香,如果能行的话,帮他搞一两个,我答应了。到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已经备好了两个麝香,外加一个熊胆。利用春节探家回来的机会,我去了嫩江,在车站和他通了电话后,他用车把我接到了离车站有几十公里远的机场。
        在能吃上几口猪肉就算超级享受的70年代初期,我们这些参与开发大兴安岭,帐篷里睡觉,烧大铁炉子取暖,连蔬菜都吃不上,每日靠黄豆、脱水菜,咸菜送高粱米饭、窝窝头下肚的人,到了机场才知道什么是人间天堂:
        我住在机场明亮、整洁的招待所,桌子上摆放着好几样水果,让我受宠若惊。到了吃饭的时候,岳队长说:“咱们就不到外面吃了,就在我们食堂吃饭吧!”我随后就跟他进了食堂。那是一个飞行员,空降队专用食堂,又高又宽敞。吃的是“自助餐”,大厅一侧摆满了各种饭菜,品种不下几十个,一旁还摆放着水果、牛奶、豆浆等饮料。
       如今这样的自助餐标准不算新鲜,但那时我感觉就是到了极乐世界,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恨不得全部吃下这些饭菜,又不知从哪里下口。岳队长见我又想吃又胆怯的样子就笑了,劝我:“慢慢吃,不忙!不忙!”
       过后我问岳队长:“你们总是吃得这么好吗?”
       岳队长说:“这是最普通的伙食。”
       “那你们伙食费够用吗?’’
       “我们的伙食费每人每天32元,火头军最犯愁的一怕食堂剩饭剩菜多,二怕伙食费花不出去。”
        我听了只能暗暗乍舌,乖乖!一个人一天要吃32元,比我半个月的工资还多!还有,这么好的伙食还能剩下?实在不可思议!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两天后我决意要走了,尽管岳队长还是一个劲的留我再住几天,他说反正也不用我特殊招待你。但我总不能乐不思蜀吧?
        临走时,他拿出200发7.62步枪子弹,又装了一袋子伞绳,让我回去送给连队其他人,当时用那种又细又牢的尼龙伞绳乍起一个像手枪的枪缰一样的钥匙链是很时髦的。
        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如今林区扑火有了专业扑火队,也配备了直升机,应该不会再动用这些空降兵了,当年的空降队长岳继光如今也该有70多岁了,不知是否还有当年的欢笑、干练和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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