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以食为天,人以饭为“钢”。吃,是人的本能。

吃在云南,意在说说我是如何适应、品尝那里的饮食的。

我从1971年1月1日从河北到云南,吃,是适应南方环境和生活第一位的问题。

初到云南,我们北方兵在吃上遇到两大难。一是“籼米”,二是辣椒。

20世纪70年代的北方是少见大米的。当时的饮食习惯,使我们初到云南的人对大米喜欢不到一个星期就倒了胃口。农村人不爱吃大米,谁也不相信。其时,云南年种3季,稻谷是“籼米”,真的不好吃也不想吃。所以,几年里我总想吃小米。1974年春节后,我回到老家的第一顿早饭提出最想吃小米饭,结果把饭拨到嘴里就像吃糠似的难以下咽。打那之后,我才开始喜欢吃大米,直到今天。我爱吃大米,最难忘遮放“寸米”(米粒特长),它就像《镜花缘》里说的大米一样,没菜佐餐也能吃饱,特香。但这种米我在云南11年才吃过2次,因为它是特供米。再就是红米饭,即普通又好吃。最不爱吃的就是“籼米”,可却是最常吃的。

辣椒,云南叫辣子,是我们北方人最不喜欢的。可云南凡菜必辣,让我们这些北方兵吃了“两头难受”,难以适应。

正是米饭与辣椒,既使我的胃多少年里都不舒服,也养成了我喜食米饭与辣椒的生活习惯。时至今天,米饭、辣椒仍是我在“吃”上的最爱。

在云南,我最常吃的是“米线”(别的省也叫米粉)。米线是把大米碾成粉经特定工艺加工而成的。米线吃法多样,但最著名的就是“过桥米线”。它价钱不贵,传说却久远:古时蒙自有一书生为搏取功名,静心在一个小岛上苦读。他媳妇省吃俭用,每天中午都给他送去米线。为了调剂丈夫的生活,夫人每每杀鸡用鸡片、竹笋、豌豆尖等作为调料,再用鸡汤来涮米线,既可保温,味又鲜美。因为上岛必经小桥一座,人们就把传播开来的这种米线叫做“过桥米线”流传至今。20世纪70年代,在昆明春城饭店吃1套“过桥米线”0.60元,但因经济原因,我们也不是经常去吃的。

云南是少数民族集聚区,加上所居地域不同,生活风俗各异,所以,饮食习惯和特点也就品类多多。凡到过云南的人对那里的饮食风味和习惯都觉得丰富而独特。

至于我在云南的“吃”,饮食、菜蔬、水果等,风味的、地域的、汉族的、清真的、傣族的、苗族的、佤族的、景颇的……,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种了。我在这里只说几件我感到值得记叙的“吃”。

 我是19735月才开始吃鸡的。那时我在孟连,我们司务长开始时让我喝鸡汤、吃鸡肝,逐步到吃鸡肉。这样,我才能品尝云南有名的气锅鸡。

197656月份我在保山时,我们机要科陈科长用猪蹄煮牛舌头说是猪舌头让我吃,若干次之后,终于使我能够吃牛肉了,这才和大家一起,经常津津有味地吃牛肉干巴。

1980年,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后我驻防屏边。由于种种原因,部队吃新鲜蔬菜很困难,67月份吃外运来的南瓜和羊肉是经常的。我不吃羊肉。开始,炊事班还给吃“炒鸡蛋”的待遇,时间一长,“烦了”,就给免了。没办法,我从尝羊肝、喝羊汤开始,在无奈中一点一点地习惯了吃羊肉。

1975年我到老挝后开始吃蛇肉。因为那里蛇特多,人们抓住它先用胶布把嘴给缠上(留出鼻孔),到炊事班块开饭前,把蛇皮扒下,切成肉段,放进在宿舍外支的小锅里加佐料煮熟,吃之前放到锅里1头大蒜,汤是白的就吃,汤变绿了就倒掉。第一次吃蛇肉是为了不让女兵笑我,虽然蛇肉没进嘴就已头皮发麻,但也一咬牙、一闭眼吃了下去,发现味道还不错,汤也挺鲜的。后来,再吃蛇肉也就自然了。

最爽的吃是“素白菜”。 197210月的一个阴雨天上午,机要科贵州凯里老兵吴传凯告诉我:“中午打了饭到我宿舍吃好菜去”。当我到他宿舍时,他正在收拾大白菜。他让我把一堆干辣椒用报纸卷起来用火柴点着烧糊弄碎,放入味精、芫荽、酱油分装在几个碗里。电炉子上的铝锅里,多半锅水煮着一块猪骨头。水开后,他把洗好的大白菜掰开,大块大块地放到锅里。煮熟后捞出来沾着糊辣椒“开吃”,即开胃,又下饭,尽管大汗淋漓,可却着实“爽快”。这顿饭,我们俩吃了两棵大白菜,这是我一顿饭吃白菜最多的纪录。

最残忍的吃是“猴脑”。1974年初,我们从孟连返回昆明途中,在一山路上捉到一只瘸猴(猴1条后腿卡折在石头缝里)。到昆明后的一个星期天下午,通信连一起回昆的战友打电话叫我过去。我到后一看,四张桌子对角中间正夹着那只猴子的头(猴子站在一个方凳上),只见它眼睛乱转,“吱吱”直叫,声音凄惨。我不知这是何意,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要吃猴脑。我感到这太残忍,可那几个南方兵却不在乎。只见一个人拿着刮脸刀片,不顾猴子的惨叫,熟练地在猴头上部拉了一圈,接着把锤子平在桌子上猛地一轮,随着一声嘶鸣,猴子的头骨被揭开,鲜血四溢,露出了白色的脑子。在猴子的哀鸣声中,78个人用调羹舀出猴脑,再蘸上辣椒面、酱油等调料就放入嘴中。我在战慄中也吃了半调羹。我记得,不知是我的抖动还是什么原因,猴脑在调羹里微微颤动,放入嘴中是热的,至于是啥味道,我真的是不知道。只是现在想起来还“打激灵”。

最好奇的吃是“乳猪”。1975年我在老挝。“八一”建军节那天,琅勃拉邦慰问我所在的145医院时,送了两头肥猪。老挝养猪不劁。炊事班把猪宰了后,从两头猪肚子里先后捧出两胎三寸左右的小猪崽17只。炊事班长把它们连胎胞一起放到了米饭锅里就蒸上了。因为不卫生,小潘(女)与班长吵了一架。我因值班先去吃饭,正赶上“乳猪”出锅,“盛情”之下,也品味了一次“佳肴”:只觉黏乎乎的,没有肉香味。小潘狠狠地蹬了我一眼

最新鲜的吃是“竹笋”。在南方,我体会最深的一句成语是“雨后春笋”。雨季里,你坐在竹丛旁,就会看到竹笋出土的情景。象毛竹笋,它一“嘣”出,就有10多厘米高。在老挝时,蔬菜供应较紧,竹笋就成为我们的“天然食品”。没事时,到竹丛里用脚踢下两个大笋,回来剥好,放在水里煮沸,捞出切片后加上调料(不能少了糊辣椒),就是鲜美的拌菜,让人“百吃不厌”。

最皱眉的吃是“竹虫”。竹虫,是生在青竹子筒里的虫子。一些少数民族喜食,为待客佳品。我在蒙自“赶街”时在小摊上初次见到它,只见碗里蠕动的“虫儿”有半寸长,身带白漠,像蚕一样。摆摊的老太做示范,同行的战友也捏着吃,我也皱着眉头抓了一条蘸些辣子、香菜、味精和酱油调制的调料放在口中,闭眼一咬,一股虫浆“噗”出,只觉得有些淡淡的清竹、绿草味,下咽后倒没让我感到恶心,反让我多了一种吃的体验。

最黏乎的吃是“熊掌”。19776月里的一天,我从腾冲回到固东。只见在边境口岸值班的张助理员正在烧两只黑毛大兽脚。一问,原来是熊掌,是从缅甸那边弄来的。他要我晚饭到他宿舍去品尝他的“手艺”。张助理员是四川人,他做的川味熊掌还真不错。炖了56个小时的熊掌肉烂汁浓,香味四溢。让我难忘的是,熊掌的胶态真大,吃到嘴里张嘴都要用大力,手指沾上汤汁就分不开。我们6个人吃这一顿熊掌,是在边吃边洗手和嘴的过程中完成的。我敢说,凡达不到这种胶性的“熊掌”肯定是假的。

最恶心的吃是“肉圆”。在云南吃米线,就如我们北方吃面条似的。我很爱吃米线。19777月里的一天早饭,我端着一盘子米线蹲在屋檐下刚要往嘴里“划拉,突然发现里面有一个带尾巴的、圈着的东西,用筷子一拨,原来是1条大蛆。我差点吐了。我马上找到司务长让他看,他直给我陪“不是”,不让我言声。因为他与我关系不错,我也就忍了下来。没料到,第2天早饭我又见到了米线里有与昨天一样的蛆。气得我立即招呼司务长来看。我旁边的一位小战士凑过来说:“李参谋,我的碗里也有,我把它当肉圆给吃下去了。”这两顿米线里的大蛆,恶心得我好长时间不吃米线。

最脆生的吃是保山“摔梨”。保山摔梨,麻黄色的皮儿,个儿特别大,小的每个有2斤重,大的每个足有5斤多重,足有排球大小。因为它含水量高,特脆生,用手一拍就能把梨打碎,所以叫“摔梨”。为防止摘时梨掉到地上摔碎,就在竹竿上面拴住篮子,把梨兜在里面轻轻地使梨落下来才行。1977年国庆节,腾冲县革委会慰问我们时,给我们所了500斤“摔梨”,约有100多个。勤务排每班一次分两个,12个人一次没吃完。我要个约有4斤左右的,一天吃3次才吃了三分之二。一口梨入嘴,又甜、又脆、又水灵。我敢说,保山摔梨是世上最大的梨。

最臭的吃是油炸“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的是臭豆腐。而臭豆腐用油一炸,就更加“臭香”,极有特色。它是我在部队时很喜欢吃的,我常以此为乐。

最辣的吃是“米辣”。这是长在树上的一种辣椒,每颗有大米粒大小。别看它小,可却辣劲十足,如能嚼着吃上两、三颗就会把你辣出汗来。我在孟连时,有一次去缅甸境内参加“缅共”组织的一个纪念活动时,吃了有7颗,说来别人可能不相信,第二天抹一把脸上的汗水用嘴一舔,汗还是辣的呢。

最甜蜜的吃是“树菠萝”。树菠萝,又叫菠萝蜜,我们也叫它牛肚子果,长在树上,形状象胶粒篮球似的。打开果皮后,里面就是一颗颗白肉包着褐色果核的果实,放在嘴里,蜜甜蜜甜的,把果肉吃完后,再把果核煮熟吃是板栗的滋味。我吃过许多南方水果,树菠萝则是我最爱吃的水果之一。

最平常的吃是“香蕉”与“菠萝”。在滇南,最常见的水果就是“香蕉”和“菠萝”。走在路上,香蕉、菠萝园随处可见。到了果园,一串串香蕉“鞠躬尽瘁”,一颗颗菠萝“英姿勃发”,树上、地里,翠绿与深绿相映,一派生机。那时,香蕉下树后,用蒿子捂黄、捂熟,非常香甜。在园子里吃,看园人不要钱,要带走,论个卖,2分钱1个;菠萝也是,在园子里吃,不要钱,只是要把砍下的菠萝樱栽到地里。要带走,每个1毫(1角)。那种香蕉、菠萝的香甜味道与我们现在所吃的味道是截然不同的,那才真是绿色食品。

最有特色的吃是“霉豆腐”。霉豆腐,就是把豆腐切成2厘米大小的方块,放入曲子,使之长出长长的白毛。吃时捡到火篦子上用炭火烤成金黄色,沾着用糊辣椒面、香菜、味精和酱油调成的佐料吃,极有味道,最具特色。我每到开远,一定要品尝它:2分钱1块,我一次可以吃4角钱的,每次都是余香留久。

最喜爱的吃还是“饺子”。南方人是不喜欢吃饺子的。我们1971年刚到昆明时,经过四处寻找,才在昆明铁路局对过找见一个很不景气的“山西水饺店”。8分钱1个的水饺,虽然贵了些,也能让我们这些北方兵有地方去体会“最爱”的乡味。细细想来,我在云南11年,其间吃饺子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像我在孟连、老挝的两年里,没吃过饺子,在腾冲的两年半里,吃过3次饺子。吃饺子最多的是在屏边,天津支边的周大姐经常叫我去家里吃她包的饺子。那时,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吃一次水饺既可解馋,更寄托着我想念家乡的悠悠“乡情”。

最难下咽的吃是“压缩干粮”。这是我们在还击战中的战地食品,标号为“761”。这种干粮每块不大,都是高度压缩过的,每块等于2两粮食。拿到手里,沉甸甸的,硬硬的,不用力就咬不动。第一次吃,前两口尚有好感,越吃越难下咽。1块“干粮”吃完,直吃得你口干舌燥,满嘴往外掉渣末子。这种干粮,有水时吃着都难咽下,没有水时就更难吃了。记得我出境时,发给我6块“干粮”,是两天的“伙食,我咬着牙吃了两块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好在我们是搞后勤保障的,“吃食”还是好解决的。还击战结束后,我们每人发了1桶,我在探家时拿了回来,大人孩子凡吃过的几乎都是第一口到嘴里时说“好吃”,吃第二口时不说话了,接着就放下不愿吃了。知道吗?当年那些在前线舍生忘死的军人们,就是靠这种干粮来维持体力。直到今天,当年的那个“压缩干粮”铁桶仍然被我珍藏着。

最亲切的吃是“白兰地”。在云南,就象把吸烟称为“吃烟”一样,把喝酒也叫“吃酒”。因为工作要求和自身习惯,在部队时我不喝酒,实在推不过去时,也是“比划”、“意思”一下。只有到少数民族寨子里去做客时,出于对主人的尊重,我才依着风俗,“破例”吃上1小竹筒他们自制的“米酒”。1980年春节时我在屏边。除夕晚餐,我走进会餐场地时,酒菜都已摆在了地上(因为没有餐厅)。一位同志对我说:“李参谋,快看,这是你们家乡的酒。”我拿起瓶子一看,眼睛一亮:“白兰地”,是我们兴隆县所产。在几千公里外的边防,佳节之际能见到家乡的酒,当时的那种心情是很难形容的。我没说什么,默默地拧开瓶盖,以盖作杯,满满地“吃”了1“杯”。这是我在部队生活中唯一一次主动“吃”的1杯酒。要知道,在反击战前、战中、战后的特殊日子里我都没动过酒。那天“吃”的“白兰地”可能很普通,可家乡的“珍酿”在我心中却是最觉亲切的。

最信任的吃是“家乡药”。云南的中药,象云南白药和三七、杜仲等制成的中成药质量是相当有名,但也不是啥病都治。我那时最常用的、也是在云南各地最普遍的中药,就是承德爱民制药厂和标有承德制药字样的大山楂丸、牛黄清胃丸、牛黄上清丸等中药丸,大概是带有家乡情缘吧,用起来特有效果。一次在保山64医院(湖北兵发音“60里以外”),医生给我开了某省产的黄连素,吃后结肠炎症状改变不大,我就找医生换承德产的同名药,吃了就见效果。医生说我是精神作用,我说“是”,因为我对家乡“有信任感”,这也叫“北药南用”嘛。

吃是“文化”——饮食文化,这是现在的时髦说法。20世纪70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较低且普遍贫困。部队的伙食费也不高,战士的津贴费也较少。对于吃,讲究“质量”的并不多,能把“吃”上升到“文化”的人也微乎其微。那时,对大多数人来说吃饱是第一位的。相比之下,部队生活总体上还是好的。我在这个战斗集体中,在“吃”上有过许多体味。我觉得,在特定的环境、条件下,吃,也有情趣,也值得怀念。

对我来说,吃在云南,是很有味道和情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