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难忘

                                                      文/秉钟

                                        一九九六年清明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却无雨。我们姐弟八个,跪在妈妈的坟前,失声的泪水禁不住地往下掉。

12年前,清明刚过,我半夜匆匆从外县赶回来,妈多年的肺心病已到了最后关头。她半跪式卧在炕上,艰难地抬起早已浮肿的双眼,在剧烈的咳嗽中念叨:“别走了,我没几天了……没福啊,眼瞅着你们都长大了,日子都过好了,我却得走了……”

小时侯,常听妈诉说她自己的平凡历史。老家在隆化的深山沟里,从小被父母逼着缠足,每天痛的直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女时代的妈妈整天迈着一双小脚忙里忙外。春天种地薅苗、夏天爬山掳杏叶、秋天割地、冬天打柴。每天天蒙蒙亮出去,擦黑回家。她19岁那年被父母包办,嫁给我这个3岁丧父、母亲改嫁后被叔父收养的苦命人,在叔公婶婆面前受尽三从四德的封建礼教约束。妈妈在23年中生下了12个孩子,夭折4个。为了维持日子,爸爸常年外出购货,妈在家一手拉扯孩子、一手支应小买卖。夜深人静的时候,煤油灯下,她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纳不完的鞋底子。妈的一生,在勤劳奉献中落了一身的病。

妈是个文盲,一个字都不识,奇怪的是,她不仅算帐准确精细,对文学戏曲还能一大段一大段地讲述下来。三国故事、水浒传奇、王三姐寒窑18年等薛平贵、孙继高卖水、大佛为啥千手千眼……我睁大好奇的眼睛问妈,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妈说爸看书时常念给妈听,一次就记住了。妈43岁那年生下我,老疙瘩自然受到格外的疼爱,都8岁了还和妈睡在一个被窝里。两岁那年,我玩酒盅子卡在了喉咙里,要不是妈和姥姥在跟前,我也就提前交待了。我三四岁的时候,正赶上闹大饥荒,哥嫂姐姐们顿顿啃糊麻饼、嚼菜叶子,唯我每顿能吃到一个金黄色的玉米面饼子。现在,哥嫂姐姐们也说我,是妈硬从他们的嘴里抠出来营养喂肥了我。6岁那年,妈带我到爸爸工作的地方住了一年。那时侯嘴馋,每次房东家来客,我都吵着要吃肉。有一天爸说带我到河套玩,刚一到野外爸就翻了脸,他举起大石头要砸死我,我哭着说再也不敢要肉吃了。回到家,我一头扎到妈的怀里,娘俩哭了好半天。

8岁时,爸得了肝硬化。妈每天晚上拽着我跟她一起跪在外屋地上,点上香朝北磕头念叨,求菩萨保佑爸爸平安,两年后爸爸永远地走了。当时,大姐大哥二哥二姐虽然在外工作,可三十几块钱还得养活自己一大家子,挤出点钱来又怎够我们5张嘴吃?妈领着四哥(《回忆父亲》作者金刚)三姐和我,到街道主任面前跪下求他给我们找点灵活干。那个场面令我终生难忘啊!没办法,三哥在家待业打短,每天挣一元钱左右。四哥下乡当知青,一天工值才67角钱,三姐初中没念完就到鞋厂当了学徒工,每月能挣15元。有人劝妈,让老小子也退学干活算了。妈到了也没舍得,跟我说:“再难,妈也咬着牙让你把书念下来。”

就这样,在我小学五年级和初高中的五年时间里,早晨爬起来,先挑上泔水桶,到亲戚邻居家敛泔水。中午放学回家,拿上饼子带上镰刀到西河套割兔子食。晚上回来先到野地挖灰灰菜、苦麻菜。那五年,虽然粮食很缺,可我和妈、三姐竟卖了6口大肥猪。养的兔子大部分卖了,偶尔也杀一两只炖着吃。夏天的星期日和暑、寒假日,去苇子地掰苇叶,压干了,端午节前夕上街叫卖。夏秋季节上山下地割草、割蒿子,背到大车店找车老板讨价还价,坚持每斤要一分钱。如把蒿子推到生产队找队长才卖3厘钱一斤。那几年中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卖了草以后,把1.44元拿回家交给妈,娘儿俩一算计,加上原来挣的钱,除了交学费、书费以外,还剩下5块多,可以扯布做件上衣了。冬天,我和小朋友们相约,一起打茬子搂耙搂割柴禾。寒假里,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我背着四五个柴禾捆一拐进胡同口,总会看见妈妈站在门口,手搭凉棚,盼着儿子归来。进了院子,妈先帮我卸下柴禾,扫净身上的土,眼盯着看我洗完脸,再盛上饭。每当我倚着被垛狼吞虎咽的时候,妈总是背过脸去擦泪。那时侯,日子虽苦些,可我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人世间母亲的金子一般的爱心。

我高中毕业前夕,县文教局把我抽出来当了老师。我第一次把半月的工资135角钱交给妈时,她乐得半天合不拢嘴,念叨着:“妈的老儿子终于长大了。”在我离开妈妈独自在深山沟里教书时,自己做饭买粮洗衣服,并未感到棘手和困惑。这时我才意识到,是妈妈给了我独立生活的宝贵财富。一年书教下来,一纸调令,让我到县里一所最大的公社完全中学当负责人。妈得了这喜信,心里的得意溢于言表。我假期回家陪妈上医院看病时,妈逢人便夸我,弄得我好不尴尬。我埋怨她时,她却不以为然。在她老人家眼里,对儿子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啊!

妈最后的一个春节是在二姐家度过的。对妈的病我并没在意,因为她几乎每个春节前后都要住院,久病床前无孝子,我并没有给妈以更多的温暖。临到最后几天,我还在外县开会,现在想起来,好不懊悔。1984413日的晚9点,我在抑制不住的抽泣中听完了妈的遗嘱,她竟能把后事安排得明了得体而又适当。妈念念不忘地嘱咐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说以后不上大学就是没出息。在妈合上眼睛的时候,伴随着姐弟们的哭泣,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揪着我们的心。凝望着妈妈慈祥的遗容,我的心碎了。想想妈的一生,为养育教育我们付出了她的全部心血,她的心愿只有一个:只要我们过得比她好。而我这个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年少时无力孝敬她,成人后顾不上孝敬她。老人家带走的是看着我们成人后的欣慰,留给我们的是终生的懊悔和遗憾……

在妈去世的12年里,每逢清明节,我们姐弟都相约来到妈的坟前,告慰她的在天之灵。我们怀念妈妈,怀念妈妈至今温暖着我们的深厚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