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第四十九章 滦水明珠
赖艺华向赵合、李书记反映，向党的生日献礼是政治大事，献礼失败一定是有人故意破坏，要追究责任。李敬心没有理会她径直去找王建国，鼓励水利组的青年们，不要气馁，认真查找原因，发电一定会成功。
王建国给牛英武、李泓舢端来了饭菜，二人既不吃也不喝，静静地坐在发电机旁。王建国见状也不说话，将碗筷放在机房的台阶上悄悄离开了水轮泵站，他知道二人的思想压力更大。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赖艺华端着三用机和小喇叭，一路喊着口号向水轮泵站走去。王建国赶紧返回追过去，她已到了机房门口。这时牛英武和李泓舢拆开了发电机，零部件散落在地上。赖艺华冲着小喇叭又要说话，王建国赶到将三用机关掉，他真想上去揍她一顿，夺过三用机扭头就走，只好用这个办法引走了赖艺华。
王建国刚回到大队，院内挤满了人。众人一看王建国来了七嘴八舌一齐向这位新上任的知青书记开了火。
“王书记，自打你上任净是瞎折腾。”
“成立什么创业队，花了队里那么多钱，业绩在哪？”
“修个破水渠，今天垒明天拆你是二傻子捏娃娃，玩人哪！”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羊倌说话了，“你们青年来了不是创业，是败家，败了哈朗社员们的集体家业！”
“父老乡亲，大家听我说！ ”王建国再喊，终究盖不过众人的呼喊声。
厂房内牛英武、李泓舢二人认真检查了发电机绕组、励磁机部分，拆下可控硅整流管，检查了所有部位全没问题，只好原样恢复。二人背靠背又坐在地上沉默不语，牛英武想，奇了怪了，用万用表量该通的通，该断的断……
李泓舢想，虽然是牛英武自制的万用表，即使精度不够，测量通断足能胜任…
“有了！”二人突然四目对视同时说道。
“原因找到了！”牛英武说。
“咱俩各写一个字，看谁想的对。”李泓舢说。
二人会意一笑，各取纸笔写了一个字，然后同时亮出。牛英武写了一个“无”，李泓舢写了一个“磁”字，二人放声大笑，两张纸条一对：“无磁”。
接下来李泓舢做提闸放水准备，牛英武回大队拿电话机上的甲电池，顺便将王建国叫来。王建国一进机房看到水轮机飞转，仍和上午一样。二人把发电机散热罩卸下，牛英武将电池正负极拴上电线，李泓舢将电线另一端对准励磁机的滑环一点，只见配电盘上电压表的指针立即跳动起来。牛英武指着配电盘右下角的厂内用电刀闸对王建国说：“合闸！”王建国的右手有些颤抖，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用力一推，机房内的电灯立即大放光明，三个人跳起来紧紧拥抱在一起，“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三人跳着喊着，你看我，我看他，激动得泪流满面，这是激动的泪，幸福的泪，男子汉绝不轻弹的泪。
“暂时保密，先不送电。” 牛英武说。
“对，晚上再给营子里送电，给大家一个惊喜！”王建国同意，和牛英武相互对了一下手表离开了水轮泵站。
“趁这段时间再仔细检查调试一遍。”李泓舢说。
说着李泓舢调整了水轮机的进水量，牛英武观察着配电盘，“停！”随着牛英武的口令，李泓舢停止了调整。再看配电盘，电压表显示400伏、周波表正好50赫兹，牛英武再次立正向王建国报告：“各项指标正常，完全符合要求！”
王建国再次返回大队，院内的人群还没散，都围着老羊倌议论纷纷，王建国一看便知道就是他鼓动的。
“年底工分值要是低于去年，你要包赔全大队的损失！”老羊倌冲着王建国嚷道。
“大家还记得吗？水轮泵开工时我曾说过，到时电灯不亮我自动辞职。”王建国大声说道。
“王书记，你说话算话？”有人问。
“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大家今晚回家等着。”王建国信心十足说道。
“我不信，电灯泡亮了我把眼珠抠出来吞了。”老羊倌有些幸灾乐祸，信心十足地等着王建国下台。
“你说话算话？”王建国反问老羊倌。
“这营子里我从不打诳语。”老羊倌没说谎，全营子人都信他。
李敬心对水轮泵还是不放心，独自一人走进了机房。他一进门看见屋内机器飞转灯火通明，心中一愣，这不是有电了吗？牛英武、李泓舢连忙迎上去，详细汇报了查找故障的经过。
“其实设备完好，什么问题也没有。”李泓舢说。
“所有设备检查一遍，包括发电机也拆了，一通操作反而熟悉了内部结构。”牛英武说。
“那是什么原因？”李敬心想急于知道。
“因为是新电机，没有剩磁。”牛英武道。
“我们想起中学物理课讲的楞次定理，也就是电磁感应现象。”李泓舢说。
“磁生电，电生磁。新设备没有磁，所以必须先充磁。”牛英武说。
“就用这节电池，”李泓舢指了指那节电话机的甲电池说，“给发电机建立一个微弱的初始磁场，发出电来再反馈到励磁机产生更强的磁场，如此循环瞬间即可正常发电。”
“我们利用这段时间再严格检查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再正式送电。”牛英武向李书记解释道。
李敬心听完二人汇报心中无限喜悦，连连和二人握手祝贺，然后大步流星向公社走去。
在赵合的办公室，赖艺华正在绞尽脑汁，准备写献礼失败的材料，怎样才能和当前的政治形势结合，挖掘李泓舢的疑点漏洞……
在哈朗大队部，楚援朝按照王建国的安排编写安全用电常识及水轮泵粮食加工管理办法。王建国告诉贺凤鸣准备四桌饭菜，去供销社屠宰点买几斤肉，打两瓶酒。贺凤鸣不解：“电没发出来献礼失败，老羊倌还在没完没了，你还有心思喝酒？”王建国说：“你常说，听喇喇蛄叫就不种地了？水轮泵摆在那跑不了，资产还在，今天发不了电明天发，‘七一’总是要庆祝的。”
老爷儿已经落山，大队部四桌酒菜备齐，一会公社、各大队主要领导陆续落座，创业队水利组的成员也到齐。许多人不明就里，哈朗大队无缘无由地大晚上搞啥名堂。大家静静地坐着，王建国也不说话，都以为在等李书记。片刻李书记进屋与大家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王建国还是不说话，不时看看表，大家更蒙了，人不齐？还等谁？面面相视愣神不语。只有办公桌上的老座钟在昏暗的灯火映照下，嘀嗒嘀嗒显得比平日更响。突然，座钟当当声连响七下，刹那间，屋顶一片光明，再看钟表恰好指向七点零一分。两盏300W大灯泡照得队部如同白昼。全屋人一惊立刻明白这桌酒席的含义，全体起立热烈鼓掌，齐声道贺水轮泵发电成功。
王建国起立请李书记讲几句，李敬心谦虚说：“你是东道主，你先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天我们以一种特殊方式，在哈朗大队庆祝党的生日，大家看表，刚才灯亮时正好是七点零一分！这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时刻，”王建国接着说，“在公社领导的大力支持下，在县水利局具体指导下，我们青年创业队经过战严寒、斗酷暑，几上几下，终于建成了哈朗大队的水轮泵站。我提议，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四十九周年，为哈朗圭亮起的第一盏电灯，为小滦河上第一座水电站落成干杯！”大家举杯又是一阵喝彩声。
在众人推杯换盏中，浩赉大队和圭博大队两位书记觉得空手来道贺不够意思，忙出去到供销社又拎了几瓶酒。这时王建国对大家说，我还请来一个人，大家侧目一看走进来的是老羊倌，只见他压低的帽檐斜楞着遮住了一只眼，一句不吭站在墙角。
“我和老羊倌打赌，今晚电灯不亮我自动辞职，你说，我不用辞了吧。”王建国面向老羊倌说。
“我输了，王书记说话算数。”老羊倌服气了。
“你呢？咋说的？”王建国问。
“抠眼珠子我吞了。”老羊倌说。
“算数？”王建国问。
“算！”老羊倌说着将手指伸到帽檐底下一抠，一只大眼珠子呈现在大家面前。
众人一愣，老羊倌当真？
贺凤鸣拿过来仔细一看大声道：“羊眼！是只羊眼！”
众人哈哈大笑，说老家伙狡猾。老羊倌说：“我没打狂，是抠眼珠子，可没说抠谁的。”贺凤鸣说：“我还纳闷，我买的羊头咋会是独眼龙。”屋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老羊倌也狡黠一笑，从贺凤鸣手中抢过羊眼扔进嘴里。
在水轮泵站，李泓舢对牛英武说你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值班就行。牛英武说，也好，一会回来替你。
当牛英武一进屋，李敬心大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说，这可是建水轮泵的大功臣。牛英武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说：“没误点吧？”“正点，‘七一’一分不差”李敬心笑着答道。浩赉和圭博二位书记走过来亲自把盏，四个桌上的人轮番敬酒，牛英武说：“在座的人太多，我还要替李泓舢，咱隔二敬一如何？”大家同意，李敬心领教过牛英武的酒量也不阻拦。
最后李敬心说：“看天色不早酒饭到此，我也不讲了，我提议，下一个项目——参观。大家看一看哈朗夜色和水轮泵站。建国你看咋样？”“欢迎，欢迎！”王建国高兴地答道。
平时这个时辰笸箩湾许多人家早已熄灯，而今晚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透出明亮的灯光。有的老人一辈子没见过电灯，举着烟袋对着灯泡吧嗒嘴，怎么也点不着火。还有一家挺特别，东屋的灯光一会亮一会灭，原来是老羊倌的孙子看着挺好玩，将开关一拉一拽当起了玩具。
众人穿过笸箩湾营子前往水轮泵站，只见沿河边的路上，竖立着一棵棵电线杆，每棵杆上吊着一个明晃晃的大灯泡，远远望去，水中的倒影好像漂浮着一串珍珠项链。再回头看笸箩湾，营子中的路灯和家家的灯光在天幕的映衬下形成一团光晕。远处还可听到零散的鞭炮声，五彩缤纷的呲花不时射向天空。众人欣赏着从未见过的夜景，不禁感叹，山村真要变样了。
众人进了机房，李泓舢像讲解员一样给参观者介绍着电站的设备：机房中央的绿色机器是一台立式的轴流水轮机，它静静地转着，皮带轮带着旁边一台卧式的发电机。就是这台机器一转，强大的电流通过架空的输电线送到营子中。目前只是照明，很快广播站、加工厂都将用上这座电站的电源。水轮机的上层是一个同轴的扬水泵，只要打开阀门就可将渠中的水扬到西山上，所以这台设备叫做水轮泵。目前管道还未铺设，不久山梁上的梯田就可改为水浇地，家家也可通上自来水。在机房的另一侧是米面加工车间，据说大队已经订货，很快粉碎机、磨面机、碾米机都将安装到位，动力是通过天轴和皮带轮带动各个机械，估计下个月笸箩湾的毛驴该下岗了。
众人再次感叹，去年还说毛驴不拉磨点灯不用油是梦想，不屑一年就梦想成真，创业队的年轻人厉害呀！
浩赉大队的书记对李泓舢说：“泓舢呀，你啥时回去，咱们也建一个水轮泵。”“杨书记，我再借调一个月，装完加工设备马上放人。”王建国央求道。“请公社勘察一下圭博大队能不能也建一个？”圭博大队田书记说。
在回来的路上王建国对李敬心书记说道：“我们的电站今晚就算剪彩了，现在还没有名字，您给起个名吧。”李敬心沉思一下，看着河水中的灯光倒影凝视片刻，突然双手一拍：“就叫‘滦水明珠’好不好？”大家鼓掌齐声叫好。
众人走后李泓舢才开始吃饭。他今天如释重负，终于确保了七月一日晚上七点零一分准时送电，以一位知青的名义向党的生日献了一份厚礼。
这一夜他值第一班，机房内水轮机静静地转着，他的心却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