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情
第二十三章 老同学重逢
转天午后,李齐云、励山梁二人肩背行李手拎脸盆、乐器,风尘仆仆大汗淋漓地来到哈朗圭公社报到。三庆、黄明英一见老同学到来疾步上前迎接,亲热得好像多年未见似的,众宣传队员也围拢过来一阵寒暄。
“还没吃饭吧?”黄明英问道。
“天不亮我们就出来了,路上吃了点干炒面。”李齐云指了指斜挎在身上的干粮袋答道。
“这路还真不好走,六十里地走了大半天。”励山梁说,“听场长说,顺着山沟朝东走,见到小滦河川就到了。”
“一进沟就是树林,有时还听到各种鸟叫,还看到了两只奔跑的小鹿,我真拍半路窜出只野狼来。”李齐云说着捋了捋额头上的汗。
“三庆,快去伙房拿点吃的垫垫,晚上给客人们接风。”陆主任热情地说。
“还是这玉米饼子好吃,”李齐云喝了口水说道,“我们天天吃莜面,一入口满嘴油锭子味早吃腻了。”
励山梁三口两口啃完了一个焦黄的大饼子,抱着月琴与三庆切磋技艺去了。
“你们原来不是报名去坝下吗,怎么到坝上来了?”黄明英向李齐云问道。
“说来有意思,我们是被羊场的洪队长‘诓’来的。”李齐云神秘地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木兰羊场直属省畜牧局,东邻哈朗圭公社,再往西就是锡林郭勒大草原。羊场地势平坦牧草丰盛,具备发展畜牧业的极好条件。1958年建场时规模不大,主要是为全省培育优良种羊,另外还有大量的撂荒土地未被耕种。后来场里接收了十几户各地迁徙的农户,成立了农业队。经过数年的努力,整个羊场粮食、饲料实现了自给自足。农业队虽属羊场,但不在国家编制,农民仍是农业户口。长年以来,农业队地多人少,劳力奇缺,因为羊场是国营单位,没有接收城市知青插队的任务。1968年底,农业队的洪队长去县里办事,忽然听到街里大喇叭广播迎接知青插队的消息。坝上、坝下的公社一下就接收了成百上千的知青,他真羡慕,这是多么好的劳力呀。洪队长灵机一动,何不也碰碰运气。于是他大步流星地奔向了县知青安置办。见到隋主任,他软磨硬泡,愣从坝下公社截扣了20个名额。
“这洪队长挺有意思,从两个学校里各挑10男10女,等下了汽车我们才知道被他‘诓’到羊场了。起初有的男生有意见闹着要走,后来一看老百姓挺淳朴的,待我们很热情,也就留了下来。场部领导对我们也很关照,虽然是农业队挣工分,偶尔也能粘点国营的光。场部离我们队不太远,有供销社、卫生院、中小学,每个月还能看场电影。职工们购点稀罕物都去内蒙,坐车比你们这方便。就是天太冷,柴草少,竟烧牛粪。吃的也单一,只种莜麦、土豆,没有青菜吃。”
三庆这边召集乐队的人集合,向励山梁介绍情况,目前的状况是有啥算啥,因陋就简,只有将就没有讲究。励山梁看了看几件乐器,文场的三件齐了,武场大小锣、铙钹有了,发觉没有鼓板。三庆忽然想起来了,问赖艺华:“我要的鼓呢?”赖艺华说:“别急,一会儿就到。
说话间,浩赉四队的郭全振猫腰驼背地走了进来,只见他身后背着个大口袋,一躬身轻轻将口袋放在地上,三庆双手伸进口袋摸了摸,竟是一个扁圆的石头,像一扇做豆腐的小磨盘。三庆拎起来还挺压手,翻过来一看里面果然是空腔,立时恍然大悟。他高兴地将一个圆凳翻过来,将石头架上,找了双筷子一敲,嗒嗒声响嘎嘣脆,原来是一只石鼓。
励山梁笑笑说:“真有你们的,哪找来的石鼓?”赖艺华说:“我让郭全振做的。他天天杵石雷,做这个还不是小菜!”三庆连声说:“好,好。”
“光有鼓,还有板呢?”三庆问。
“什么板?”赖艺华真不知道。
“你忘了那天我左手比划的,红木的响板。”
“啊?还红木的,我哪知道,你说吧,嘛样?”
“干脆我画个图,就这模样,你有辙吗?”
“就这,明天吧。”赖艺华把图纸折好揣在口袋里。
“开饭了!”学校伙房的大师傅喊道。
众人一进饭厅,桌正中一盆酱爆土豆丝,一盆酸菜宽粉条。笸箩里一摞糜子米摊烙糕,还有两碟小咸菜,一碟咸鸡蛋,一碟凉拌瓜条, 一人一碗小米粥。大家落座,陆主任做东,特意从怀里掏出一瓶白酒,十几个小酒杯,每人都斟满,会喝不会喝的都端了杯,齐声感谢陆主任款待。尤其是羊场的二位知青格外激动,哪吃过这样的美食,宣腾腾香喷喷的烙糕,卷上微辣的酱爆土豆丝,那个味觉无以言表。励山梁连连赞道:“除了好吃没毛病。”黄明英看李齐云抿着嘴微笑不说话就问道:“好吃吧?”李齐云笑答:“过年了!”
众人吃着喝着,烙糕见了底,酒剩了少半瓶。大家说道,一定好好排戏,为哈朗圭争光,演不好都对不起陆主任。陆主任今天也是格外高兴,大家一恭维,他抄起酒瓶一仰脖,然后冲着大家晃着酒瓶,大眼一瞪:“痛快!”
这一晚,大家都很兴奋,熄了灯男女宿舍中还在畅聊着。东屋三庆、“四眼”和励山梁背诵着锣鼓经:“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大扑台匡。”一阵 “慢长锤”,一阵“快钮丝”越念叨声越大。西屋里几位女生,一会轻声细语,一会嘎嘎大笑,原来她们各自述说着初来时知青们的逸闻趣事。
黄明英说:“刚来时真闹了不少笑话,听说浩赉大队有个女知青初学推碾子,给驴罩上捂眼就喊快走,驴一动不动,她回手照着驴屁股一笤帚,驴才慢腾腾走起来。可是谷子刚脱皮,她连喊‘站住!’驴照走不误,再喊‘立定,’驴反而走得更欢了。这时他们妇女队长来到碾棚一声 ‘吁——’驴立马就站住。这位知青一愣,冲着妇女队长说,你会说驴话?弄得妇女队长哭笑不得。妇女队长教给她怎样吆喝,驴还真听话,从这以后知青学驴话的笑话就传开了。”
李齐云说:“我们刚来时几个女生临时住在队部,听说坝上草原有野狼,所以晚上睡觉时特别担心。为了安全起见,睡觉前都用一根木头将屋门顶死,然后用一块毯子蒙在窗户上。有天半夜忽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越走越近,到了窗根底下停住了,我们几人都醒了,大气也不敢出,几人悄悄坐起来披着棉被,背对背紧紧靠在一起。再听,‘唰’‘唰’窗户纸响,我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几人几乎同时‘啊——’尖叫起来,可窗户纸仍然在‘唰’‘唰’地响。我壮壮胆偷偷掀开毯子一角,就见一个黑影在窗前晃动,我大喝一声:‘谁!赶快滚!’‘唰’‘唰’的声音还在响。我们几个人蹑手蹑脚披上棉衣,轻轻打开房门一看,你猜是谁?”
“谁呀?快说!说书呢,还留个扣。”黄明英有些着急。
“且听下回分解,睡觉。”李齐云不言声了。
“快说吧,”炕里的几个女生也听得入了神,“到节骨眼打住了,哪睡得着呀!”
“是——毛驴!”李齐云的关子卖完了,“可以睡觉了。”
“毛驴大半夜也骚扰女知青?” “是头流氓驴!” 众人疑惑不解还是不想睡。
“看来你们是打砂锅的,听着。”李齐云还得接着解扣子。
“天天总吃莜面吃腻了,我们有位同学去供销社买了包果子(点心),一看包装纸的图案像窗花一样挺好看,顺手糊到窗户纸的破洞上。队部旁边就是牲口棚,恰巧有头毛驴跑出来,闻着油纸的香味就来舔,结果虚惊一场。”
听到这扣子解开了,有人说道:“你们也不会说驴话呀!要不怎么喊它也不走呢!”嘎嘎嘎又是一阵大笑。
东屋这边也开始讲着故事。
三庆说:“刚来时队里派人给我们做饭,不久我们就学着做,有天轮着黄明英压饸饹,她人小力单的,叫我早点回来帮她。其实我劲也不大,正好面又和硬了,我就上了灶台,一使劲灶台塌了,饸饹床把锅杵了个大窟窿,一锅水浇灭了灶火,热汽裹着烟灰溅了个满身满脸,幸好二人没受伤。饸饹吃不成了,换个灶改吃贴饼子面片汤。收工回来 ‘四眼’非要掀开锅盖看看做的什么饭,他眼神不好被热气一嘘,油灯头掉进了锅里,我手疾眼快,顺手用勺子捞了出来。面汤上还是泛起了点点油花,热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煤油味。扔了吧怪可惜,天都黑了再做也来不及了,饿极了顾不上味不味的,结果大家吃着饼子喝了一锅真正的‘油’面汤。”
励山梁说:“我们那笑话更多,有天队长家二小站在他家屋顶上敲着破盆喊道,各家爷们儿听着,割蛋了!不一会就见一些男人们从羊圈出来,手里的盆子、盔子盛着血红的肉团,知青们也端着盆跑出去,以为队里分肉了。还没到羊圈,女知青们就被拦住,说是队里专门请场部的兽医来骟羊,妇女们都躲远远的,有人还不解。这时二小跑过来,‘我爸说了,只给男人吃,滋阴补肾,叫吃哪补哪。没你们份,还不明白?给你们吃没地方补,白瞎了。’女知青们这次才明白,憋个大红脸跑回去。结果我们炖了半锅满屋飘香,馋得她们就是不敢吃。”
三庆说:“别看我们在城里长这么大,许多农村习以为常的事,孩子们都懂,我们确是大傻子。”
励山梁说:“还有更尴尬的,有次知青们到畜牧队去开会,正路过配种站,大家都没当回事,偏偏一位女知青看愣了神:大声喊着:‘驴打架了怎么不拉开?’一路上没人搭理她,回来还在自言自语,‘这头驴怎么有五条腿?’打这儿‘五条腿’成了当地的笑话。”
西屋里刚平静,东屋里又传出了笑声,李齐云喊道:“讲什么笑话呢?我们也听听。”“五条腿!”励山梁答道。“不听!你们没好故事!”李齐云不再问了。
黄明英还没有困意,小声问李齐云:“什么五条腿?”李齐云掐了一下黄明英耳语数句,听得黄明英立即蒙上头,“都睡觉!明天好好排节目!”赖艺华大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