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名老知青阔别东滩几十年后重返这块“广阔天地”寻根叙旧。他们带着对黑土地的思恋、带着对亲人们的牵挂而来。纯朴的话语里饱含着悠悠的情思,双双泪眼里流露着相同的声音??真的好想你。

寒山如黛,斜阳渐坠,云霞亦慢慢褪去光彩。汽车在愈来愈浓的暮色中缓缓驶近了丰宁坝上鱼儿山镇的东滩村。

车门开处,几名年近半百的老知青雀跃着跳下车来,倾刻间与前来迎接的人们相拥在一起,彼此用力拍打着对方的脊背,叫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飒飒秋风中,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深清厚意。

“当年的老知青们回来探亲啦!”人们互相传递着这一喜讯。

刚一进村子,老知青们努力地睁大眼睛,寻找当年熟悉的车辙路,熟悉的小土房,熟悉的村边老树,然而,仿佛一切都己变了。他们看不到什么熟悉的景物,只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小村中央那眼辘轳井,才依稀找到一点当年的感觉。

来不及过多的寒喧,返乡的知青们纷纷被昔年的邻友故旧拽回家里。进屋、脱鞋上炕,小小屋子转眼间就被闻讯起来的乡亲们挤得满满的。

老知青们兴奋地拿出从市里带来的苹果、甜梨、大枣、西瓜籽、糖果、“红塔山”……“大伙快尝尝,咱坝上不长的……”坐在暖烘烘的炕头上,盘膝交谈,仿佛要把这30年来发生的一切全部倾诉出来。知青们急切地询问着故人的消息,感慨着山村的巨变,唏嘘着物是人非。

仅仅20几年,东滩村变了。不仅物质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东滩人的思维观念也发生了质的“跳跃”。改变东滩贫穷落后的面貌,一直是知青们牵肠挂肚的事情,他们当年的奋斗,终于变成了今天的现实。

“这一任不把教育搞上去,村子还会这个状况,我们将有愧于儿孙。从知青们的身上我懂得,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村子往前发展是非常不易的。”

??东滩村支部书记武兴洲

在知青们的记忆里,村小学大概还是那样一个模样:

那是一溜几间土房,破旧的小格木窗,破旧的的房顶泥土斑剥陆离,檩子塌腰了、椽子也折了,破旧的桌椅缺腿少梁,没有任何仪器设备,没有学生体育活动场所,学生上学还得自带桌凳。因教室少。还得几个年级轮流上课,甚至还要复式教学……

知青们乘坐的汽车驶入东滩,映入眼帘的是毗邻丰多公路的一座大院,两排整齐的砖瓦水泥结构的敞亮教室座落其间,院中央的旗杆上,五星红旗迎风招展,知青的老领导、老朋友,现任校长王志安说,学校再也不是过去的模样了,新学校占地4400平方米,标准校舍432平方米,学校具有三类标准的实验室、图书室、活动室和教学仪器。校存图书1920册。全村适龄儿童全部入学,初等教育完成率,小学毕业生合格率均达百分之百。目睹眼前这一切,老知青们的眼睛湿润了,抚今追昔,不禁为如今的东滩人重视教育、尊重知识的浓浓氛围而感染。从这里他们也看到了东滩的振兴和未来。“东滩闭塞,引资也好,办企业也好,交通不畅,通讯不便是最大障碍。基础建设今天不搞,以后也必不可少,经济要发展。交通、通讯、电力决不是可有可无的事。”

??东滩村村主任王元发

最让知青们刻骨铭心的是当年那段极为艰难的岁月和生活窘境的磨砺,在几位知青的记忆里,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那时没有路,东滩的人想坐车去县城,必须步行去赶只在早晨发的两趟班车,数九隆冬要步行10公里荒原,只能起五更才可能赶得上。说起照明就更谈不上了,煤油和蜡烛买不起,只好想法去掏换柴油,那柴油灯不仅不亮,还冒缕缕黑烟,早晨起来,吐的痰都是黑的。想加工点粮食,只能靠柴油机带的粉碎机或者用马位的碾子……

无电岁月消磨了几代人的梦想;

通讯“盲区”阻隔了高原外的声音;

纵横沟壑减缓了告别贫穷的步伐。

东滩村再也不能如此“原始”下去了。一个彻底摆脱贫困状态的宏伟蓝图在村班子头头们的心中孕育成熟。

1986年,村班子采用集体积累和村民个人投资相结合的方式,筹资22万元架设电力线路。从此结束了东滩人祖祖辈辈“点灯熬油”的历史,荒原之夜闪烁一片光明。伴随着电力的开通,东滩的农业也正在走向机械化,电视机也得以普及,并且彩电电视机占了总数的一半以上。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不无感慨他说:“真没曾想,坐在炕上也能看电影。”

东滩人吃没有公路的亏已经够多的了。以往就因交通不便,该用的农业生产资料、生活资料运不进来,该外销的农产品土特产品运不出去,偶尔有人来收购猪、羊等牲畜也卖不上好价钱。

交通成了东滩人发展经济,摆脱落后的最大障碍。

修条路助致富的想法在村班子中酝酿己久。1997年,恰巧县里要建一条由丰宁通往多伦的省级道路,原设计此线路在东滩西侧6公里处西北段,东滩不在受益线段之中。得知消息后,村里的几个头头先后数次到县里做种种努力,力争改造绕行东滩,最终如愿以偿。如今东滩村临街的公路上奔驰着满载着牛、羊的汽车,一辆辆装着士豆、小麦、蔬菜的汽车匆匆驶向滩外。

农民家里装电话在坝上农村过去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都己成了真真切切的事实。去年5月,在县邮电部门的协助和援助下架设完成了30对程控电缆,至今已全部安装完毕,成了鱼儿山镇程控电话第一大村,通讯的发展使东滩人直接受益,为他们进一步内引外联,搞活开放开辟了一条基础性的通道。

“东滩的创业史,有你们用血汗写成的篇章……如果知青不走,我们村肯定发展得更快!”

东滩小学校长王志安

见到场院上一堆堆高耸的麦垛,知青们油然回忆起自己青年时代战天斗地的万丈豪情。

与当年相比,数字是最好的证明;原来莜麦亩产仅百斤,现已达150公斤;原来牲畜存栏200多匹马,四五百头牛,1500多只羊,而今牛马愈千,羊只过万;全村523户有拖拉机84台,农用车、汽车也走进了农家,过去自行车没几辆,现在村里光摩托车就有四五十辆……

是的,东滩村在发展,他们的村子部颇有远见。发展农业产业化,改良耕种方法,实行科学种田是他们一直追求的。农业为主,牧业为辅,不论是种植还是养殖,他们深刻认识了“知识”的重要性,这一个认识,最初就是来源于这一群毛孩子似的知识青年。他们亲眼目睹了“毛孩子们”种植的那种“墨麦”亩产达到150公斤,而自己种的当地小麦却仅产50多公斤。

为了提高单产,他们科学使用化肥,选用优良品种。为了调整土壤成分,实行粮菜轮作。日常生活中,他们通过电视、广播、报纸、外出打工人员等等途径吸取科技知识和信息,甚至田间地头的闲谈碎语都是一次科技交流和经验传播。

随着经济的逐步发展,村里从事经商的个体商户也有了三四十家,他们开小卖部、贩卖牛羊、修理器械、搞粮食加工,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东滩的发展。

近几年,村里的富余劳力开始走出东滩踏上打工之路,京、津、哈尔滨、秦皇岛……到处留下东滩人的足迹。这些打工者在为当地做贡献的同时,也带回许多新的观念、方法和技术。他们成了东滩父老的骄傲。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尽管东滩30年来变化翻天覆地,但是与其他地区相比仍然存在很大的差距,村子没有矿产,没有林产,也没有什么乡镇企业,各家各户小打小闹地自己忙自己的事情,这样是很难从根本上改变东滩面貌的。在采访中我们发现,这儿盛产土豆、莜麦,但在土特产品的深加工上还只停留在初级阶段。知青们感到这多多少少给这个正发生巨变的山村留下了些许遗憾,因此他们就土豆的深加工、粉条的精包装等产业化项目纷纷献计。

“走进村口,迈进农家,我们欣喜地看到,当年在村边亲手种下的那些小树都已成了林,村里那些泥土房也都找不到踪影。这地处冀蒙边界的小村,我们的`故乡”已告别了贫困,这里的乡亲己开始走向富足。”

??全体“回访”老知青。

那是次难忘的送别宴会。

1974年的夏季,队里的三个知青要告别六年的插队生活,临行老支书举行家宴为他们饯行,桌上最好的菜是盘炒鸡蛋,其余的就是拌山药丝、拌圆白菜,还有腌葱叶、咸菜条,这伙食在当时也就是“贵宾级待遇”了。

一到春夏之际青黄不接,家家户户也只是莜面苦力咸菜条。一位知青回忆,一次大队办学习班,吃苦力时连咸莱都没有,只好用开水泡点盐,用筷子沾点盐水,伴着苦力下咽。

那时候,一到耪完地挂锄,十有八家便断了口粮。要靠借储备粮过日子。

居住条件就更差了,每年部要拆土炕闷成泥抹土房顶,不抹就漏雨,抹了遇连阴天也漏雨。

一到冬天那取暖就成了问题,坝上老户几辈子没见过煤为何物,只靠做饭的草木灰的余热来取暖,一会儿便头昏脑胀。一位老知青说,怕头疼我们干脆就不用这个草木灰火盆了,炕烧得把发面都烫熟了,可是那屋里还冷得出奇,搪瓷茶缸剩下的水忘了倒,一觉醒来,把缸底冻鼓了包,瓷全掉了,包饺子擀皮不能超过5个,多了立马冻上不能再用。

那会儿出门公事骑马,私事大半要靠步行,十里二十里的为买点盐也得走一趟……

“那会儿的生活比现在儿差了一个世纪”,村主任王元发这祥说,老校长王志安这祥说,东滩的村民也这样说。

走遍村民的家,他们都告诉老知青,如今家家吃喝不愁,白面早已成了主食,肉、蛋、菜不再是稀罕物,过去想也不敢想的青椒、黄瓜、西红柿也经常光顾村民的餐桌了,这会儿吃莜面反倒成了稀罕物。

东行东滩,举目四望,映入知青眼帘的,全是各色瓦房,当年的小土屋再也不见了踪影。骑马不再是代步工具,只是旅游景点的娱乐项目,取而代之的是摩托车、自行车,而小四轮、三马子光东滩村就有几十辆。

最让老知青高兴的事是,家家都有了炉子架起了烟筒,烧煤取暖做饭成了百姓的寻常事。当百分之八十的家庭都拥有电视机的时候,东滩的村民们才真正领略了现代文明……

拉着家常,喝着茉莉花茶,老知青们欣慰地笑了,因为让他们一直牵肠挂肚的乡亲正在富裕起来。

“该走啦!”“走吧!走吧!想着回来看看……”

告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脚下却长了根似地怎么也不肯迈开一步。69岁的老大爷扯着衣襟抹眼泪:“想不到哇,我还能活着见着这些孩子……下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老大娘边哭边搂着知青们的胳膊,说什么也不让走:“孩子啊,再住一天,住一天,下回不定什么时候来呢!”

发已见白的“孩子们”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如今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均取得不小的成绩。然而在这片淳朴而贫脊的土地上,播洒青春和血汁的土地上,在大爷大娘的泪水中,一下子又回到稚气末脱的30年前。

“孩子,走吧!那年你走的时候啊,大爷骑着马送你,一直送到山那边,就再也看不见你啦……”

“呜呜……”

在烯嘘声中,知青们坐上村里的拖拉机,小小的车斗里挤了二十几人,谁都要执意再送一程。无数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骨肉相连,谁也舍不得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