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知青在围场①《何申与<木兰往事>》

李小芹 老羊铲史 2021-12-19 07:55


何申与《木兰往事》

                                                                 李小芹

                                         

       何申,本名何兴身,1951年1月9日生于天津,原为天津市三十四中学一九六七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3月赴承德地区青龙县插队,1973年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河北大学中文系学习,毕业后分配回承德工作,历任“五七”干校教员、地委党校教员、地委宣传部干事、科长、地区文化局局长、地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承德日报社社长。

       何申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被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河北省作协副主席,第九、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一级作家,文坛“三驾马车”作者之一。

       何申一生笔耕不辍,是多产著名作家,出版长篇小说五部,发表中篇小说百余篇,影视作品多部集。其中《年前年后》获中国作协首届“鲁迅文学奖”和《人民文学》《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梨花湾的女人》获1993年度庄重文文学奖。其他作品多次获《小说月报》《当代》《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长城》《河北文学》《芒种》等多家文学期刊以及《人民日报》《天津日报》《今晚报》等副刊优秀作品奖。作品被译为英、德、法、日文在海外发表。

我与何申是同龄人,原为天津市十六中学(现名耀华中学)一九六七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元月18日赴承德地区围场县插队。同期在承德地区下乡的生活经历,使我对何申发表的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文章格外关注和青睐,他诙谐幽默的文笔,常令我忍俊不禁,拍案叫绝,此刻一切烦恼皆抛九霄云外。我喜欢他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尤其是“知青”这个沉重的话题,在他的字里行间变得轻松而谐趣。细思,我以为极是——活到如今这把岁数,需要有这种精神。其实有时换位思考,我跟当地老百姓相比,至少冬三月能回到天津,围着温暖的火炉,嚼一颗金贵的大白兔奶糖……


1969年1月18日李小芹下乡临行前摄于天津。

      在何申写作手法的启迪下,我开始练习写知青生活回忆录。

      2006年4月,《知青生活趣事五则》在博客发表后,引起了读者的共鸣,纷纷在文后留言,或不吝溢美;或述说自己近似相同的经历与感受。博友们的抬爱增强了我写作的信心,《腊月的回忆》《开门头件事》《回家的路》《山里女人的故事》《夜半秋收》等一批知青生活回忆录陆续在博客与读者见面。

      2018年是天津知青赴围场县下乡五十周年,我决定编辑一本回忆录,一是可为丰富地方史料尽绵薄之力,让逐渐淡去的知青记忆定格于史册;二是以此告慰“先行者”的在天之灵;三是让我们与围场人民的友情世代相传。

我对此书的定位是:乡村、乡音、乡情是这本书的主题;亲情、友情、感情是这本书的灵魂。


      1969年1月19日,赴围场县插队天津知青专列到达承德,知青小组全体成员在离宫合影留念。前排中间为李小芹。

征稿启事一经发出,便得到插友们的热烈响应,提供近200多幅老照片以及一百多万字文稿。经过优选,本书收纳了23位知青作者134篇文章,根据文章内容分为:“难忘旧往”、“塞罕风情”、“逸闻趣事”、“深情厚谊”四部分。附录中“青春掠影”部分,刊登了174张老照片。“围场县部分天津知青名单”中刊登了26个公社共计1674位知青的名字。

2013年和2017年,我曾先后组织天津耀华中学的校友编辑了《博海拾贝》《博海浪花》两本博客文集,在与出版社打交道的过程中,发现“知青”是敏感话题,凡涉及此类内容的稿件,必经严格审查。知青回忆录不同于普通博客文集,整本书都是敏感话题,能否付梓,尚属未知。

      首先,书的名字需仔细推敲,经再三斟酌,我决定取名为《木兰往事》。“木兰”系满语吹哨引鹿之意,清朝皇帝每年秋天到围场举行木兰秋狝,其围猎的地域史称“木兰围场”。其次,书的序言亦非常重要。我有一位文学界的同学,文章恢宏大气,妙笔生花,但经历迥异,又怕落得个隔靴搔痒。作序者最好是插队知青,否则很难对书中内容感同身受,写出能打动人心的真情实感。忽一日,我突然想到了曾在承德地区青龙县插队的著名作家何申,不禁眼前一亮——能赋予此书以知命乐天,别具一格,唯何申也!大主意已定,但既定目标能否实现,还要靠我用真诚和努力去争取。

我与何申没有任何交集,当时只知道他曾任承德日报社社长,九十年代末期,主动放弃了仕途,专心搞文学创作。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我想起过去在铁道兵工厂的同事曹建平,他是承德市国资委主任,估计十有八九能认识何申。电话拨通了,果然不出所料,曹建平是承德作家协会的名誉主席,与何申相识几十年,都喜爱京剧,在一块儿唱过。曹建平热情、爽快,一个“喯儿”都没打,让我马上把样书寄给他。

       2017年12月4日下午四点半,我正在三中心医院营养科看病,曹建平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正在何申家里,何申要与我通话。何申是我喜爱的作家,以往我下载了很多文章存在电脑里,有的文章读了不止一遍。在我心中他是那么非凡,那么神秘,那么遥不可及。想到我即刻能亲闻其声,不禁喜出望外,紧张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忘记谈话是怎样开始,又是如何结束,总之,给我的感觉轻松愉快,无拘无束。当得知我们两家从1959年起均住在长沙路,相距不过几十米时,何申显得格外兴奋,马上亲切地称呼我为“邻居”,并说,每天你去实验小学上学是往西走,路过我家;我到长沙路小学上学是往东行,路过你家,想当年肯定见过……

何申为《木兰往事》作序的事就这样敲定了,我们当即建立了微信,用他的话说:“都说老乡帮老乡,理所又应当,何况曾经的近邻,又怎能不相帮?”

      此后的日子,我便惊喜不断。

短短一周之后,2017年12月11日下午,我正在医院拿药,接到何申的微信:“上午已将序发过去。”

哇塞!太神速了,大喜!

      何申奇怪我为啥总去医院,我解释说:“我是电大电子专业毕业的,文学方面是“赶鸭子上架”。来稿水平参差不齐,有些文章我必须一一改过。俗话说思多伤脾,脾胃本为一家,每天熬夜改稿,精神疲惫,于是胃病加重,需要去医院看病开药……” 

      何申闻听后在微信中嘱我:“别累着,悠着些。”

傍晚,我回到家,一进门便急不可待地扑向办公桌,打开电脑。何申的序言名为《与知青朋友聊往事(代序)》,洋洋洒洒写了九千多字。我发现我找对人了——想啥来啥,何申绝顶聪明——要啥给啥。他用质朴率真的语言讴歌了天津知青面对坎坷磨砺却从容、坦然,知命乐天的精神,这篇别有特色的序言,诙谐幽默,语颇隽永,耐人寻味,赋予了《木兰往事》以不凡的精神内涵。我对序言的期望就是这样,此文正合我意!

又过了九天,2017年12月20日,惊喜再次从天而降。


何申为《木兰往事》一书题写的书名

何申从微信发来一幅书法作品,上书“木兰往事”四个隶字,字体端庄、遒劲,更彰显往事之厚重。何申说:“忽然就想起给书名题字,写了几种,最后用隶书,比行书合适。”

哈哈!太及时了,大喜过望!

    此时,《木兰往事》的稿件我已送到出版社,下一步需要设计封面和折口内容。正琢磨着书名用什么字体能符合书的内容,何申那里就“忽然”了,真是“及时雨”啊!当我看到书名题字时,往日编书的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这本书的问世坎坷多多。我托人联系了三家出版社,一家因是知青题材而直言不收;另一家在朋友的推荐下编辑同意收稿,但上报到社里被社长拒绝;还有一家书号费太贵,只好作罢。万般无奈,我打114电话找到围场县政协,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并从邮箱发去《木兰往事》的稿件请领导审阅。县政协马玉文主席说:“你们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了围场,政协做点事是应该的。”


     2017年5月25日,围场县政协四位领导专程来津,到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洽谈《木兰往事》出版事宜,天津知青设宴招待。左起:政协秘书长孙正文、办公室主任马华敏、文史办主任陆建春、政协副主席韩淑杰、天津知青李小芹。

2017年5月25日,马玉文主席派韩淑杰副主席,孙正文秘书长,办公室马华敏主任,文史办陆建春主任专程来津,到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找张博社长洽谈《木兰往事》出版事宜。巧的是张博社长的近亲也有下乡知青,且非常佩服这代人,愿意为知青服务,于是双方当场一拍即合,一锤定音。 

  

      我庆幸得到围场县政协领导的鼎力相助,为《木兰往事》提供了大部分出版费用,使这本书能顺利出版;庆幸得到何申兄长般及时帮助,不但写了序言,还主动题写书名;庆幸承德市文联主席、全国摄影金雄奖获得者衣志坚为封皮提供摄影作品;庆幸有诸多各方人士给予大力支持……

追忆过往,百感交集,一时竟落了泪,忍不住向何申倾诉了心中的憋屈和感激。何申劝慰我说:“好事多磨。我们这一代人本来就不容易,是命运铸成。今天我给天津日报写了一篇随笔《木兰往事》,登出来再看,兴许在老知青中能有反响。”

啊哈!太暖心了,又是一大惊喜不期而至!

       整整两年后,2019年12月26日,天津日报副刊版终于发表了何申这篇文章,我从微信向他表示祝贺,他回了三个合掌图案以示致谢。我不知道,那时他已病入膏肓,这是后话。

      知青们的2018年是繁忙的,手机上经常能看到各地举办有关纪念活动和组织返乡之旅的报道。我也常收到知青朋友的询问:“围场县有此意吗?”且都带着殷殷之情。收集围场天津知青名单历时两年,我结识了很多知青朋友,虽未曾谋面,但这些人对工作认真负责、不辞辛苦的精神令我感动。我想,有一批能踏实工作、任劳任怨的知青朋友,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于是,年底搞一次围场县天津知青联谊活动的信念在头脑中逐渐形成。


2018年11月25日举办天津知青联谊会的会标。

2018年9月28日,我从英国探亲返回天津,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设想告知老窝铺公社的天津知青魏树人,并约定10月4日下午4点在南开大学见面,商量会务组的任务和人选。从这天起,筹备工作正式启动,拟于2018年11月25日举办“天津知青赴围场下乡五十年联谊会”。

    2018年11月23日,我将联谊会主持词和会标发给了何申,告知《木兰往事》正在赶印,最晚于24日晚9点送至会场,于25日开会时与读者见面。11月24日上午,我在微信收到了他发来的贺词:

梦萦木兰万千月,往事一忆五十年。

窗鸣坝上风雪曲,门收河谷莜麦鲜。

风华云聚犹昨日,白首重逢泪未干。

老何且书开篇语,玉珠成链沙成山。

贺天津围场知青回忆录《木兰往事》出版

     何申的书法自成一体,挥毫泼墨,大气磅礴,颇有特色。他说:“这幅字送与你吧。告我个地址,寄去。”何申此时已被查出身患癌症,让他为我操劳破费,我于心不忍,告知交给曹建平即可。他说:“还是寄方便,我经常寄,捎来捎去很麻烦,我再送你一幅‘紫气东来’。别客气,发地址来吧。”

噢耶!太幸运了,真是惊喜连连!


      2018月11月25日上午,“天津知青赴围场下乡五十年联谊会”在喜洋洋大酒店召开,有375人赶来赴会。会上,我向老知青们介绍了《木兰往事》的出版经过,以及何申写序、题写书名等情况。魏树人用大屏幕展示了何申发来的贺词。当日,《木兰往事》与读者见面。短短十几个小时,我便接到多位知青朋友的反馈:“非常喜欢读何申的序言,这么大牌的作家,好像就是我们中间的一员,大家一起聊天,聊旧往,聊未来……”我为自己的正确选择感到骄傲,可以说,何申别有意境的序言,为《木兰往事》这本极富乡土气息的知青回忆录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2018年11月28日,何申给我寄来了他的这两幅墨宝。12月1日,我收到快递,他说:“什么时候来承德旧地重游,与建平我们一聚。”此后,我又两次接到他的邀请:“来年夏天来承德吧,也看看这里的变化。”“有机会重归围场,我在承德为你设宴。”


2018年11月25日,李小芹在天津知青联谊会上发言。

    2019年5月23日,我不慎将右脚崴骨折,之后的几个月便在床上为纪念铁道兵第六四四四工厂成立五十周年编写《岁月回眸》文集,于是到承德看望何申,并当面拜谢的计划未能如愿。未料半年后,此愿望成为永远的遗憾。

据何申的女儿何英华回忆:2019年10月,他开始每日发烧,胸腔疼痛,身体每况愈下。2020年1月,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让一切变得紧张,每日医院只能有一个人陪护,好多朋友想来看望父亲,都被拒之门外。2020年2月,母亲说父亲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告诉他:“你从哪来,还到哪去吧!”几天后,2月21日下午,父亲安详地走了,去他来时的地方……

  何申此生文运亨通,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也是我们六七届初中毕业生的骄傲,不幸过早离世,令我深感痛惜。何英华总结其父一生时说:“无论生活阴晴,他心中自有一片艳阳天。”一语中的,这便是我喜欢他,请他为《木兰往事》作序的主要原因。


何申重返天津市和平区长沙路旧宅。

     何申少小离津,扎根承德五十一年。2019年2月5日是大年初一,何申一大早就通过微信给我拜年。我给他发了几张童年时所住长沙路九福里的照片,他给我回了几张他与长沙路老宅的合影——物是人非,重返故里的何申不能再进入二楼,于是坐在台阶上照相留念。从他的面部表情,我读出了他对于故土的眷恋和“当初一别,岁月无情。数年后父亲病故,母亲去姐姐家生活,偌大津门,已无落足之地”的无奈心情。我感慨:“我们的童年,我们的家!现在想起来就不禁落泪,那里有我们太多的亲情,太多的温暖,太多的思念,太多的留恋……”

     他回道:“遥远的回忆,年少的乡邻。九福里两个胡同口,我三年级的班主任女老师就住这胡同里,我去过她家一次,在里边楼里,黑乎乎的。胡同口有谁家养一条半大狗,有一天和同学上学,那同学逗那狗,狗过来,他害怕了,一跑,狗追他,一直追过成都道,追到学校。那时,我家每到星期天很热闹,大姐夫、大姐在和平区委工作,二姐夫、二姐在市委,三姐、三姐夫在工学院,四姐夫在博物馆,他们都带孩子回来。五姐在读中专,聚一起人很多,父亲在渤海无线电厂,母亲持家。我带一帮外甥在外边玩……”

 或许是何申快乐天性使然,转而他便给我发来一首自创的诗歌:

己亥初一日,春明且景和。

丽阳照万里,北上拜大佛。

车流胜江鲤,香客步步挪。

今朝且遥拜,改日再驱车。

转过山庄门,人临冬热河。

碧空千里远,群山多雄勃。

关帝忠义庙,今年免烟火。

清朗烛光起,春秋书篇索。

合掌拜关圣,威名镇三国。

祐我众亲朋,护我好生活。

二仙居边树,粉彩金黄多。

人登虹桥上,凌化小冰河。

倚栏留身影,棉装明白说。

人在正月里,春风尚几何。

感恩新时代,岁月会唱歌。

昨夜春晚好,今朝笑声多。

远望天津卫,近观我热河。

故乡与他乡,皆是我的歌。

城南有瀚府,那有我的窝。

滦水东流去,猪年好快活!

饺子端上桌,美酒畅快喝!

再祝友朋好!喜事多多多!

我破涕为笑,大年初一这场令人心酸的回忆在何申“喜事多多多”的美好愿望中即刻烟消云散,直飞九霄云外。

2019年2月19日,何申祝我元宵节快乐,并发来一首诗:“己亥上元见细雪如面粉有感。上元细雪晨曦飘,好似粘面簸中摇。天边滚来红楂馅,摇成万丈大元宵。”

这就是乐天派何申!


 何申摄于天津市和平区长沙路旧宅前

      守着作家的微信,我自然也免不了向启蒙老师请教,并发去中篇小说习作请他指点。他说:“用多种内涵塑造人物,把事情编得高于原态。”“不能让他看出就写的他,比如把别人家庭背景写到他身上,把别人的外形写在他身上,等等。”“当然,这是对专业作家的要求,否则,谁家里个人有那么多可写的。莫言红高粱他爷爷他奶奶,都是别人家的人和事,重要的是写成像真的自家的事。不过,以亲历为主写出的作品,仍有她的可亲性、可读性,写好了也是好作品。”“把简单的事情写成复杂,把平淡写成有趣,把不可能写成可能,把原野写成百花园,把人性中的优点和缺点突凸写出来,这就是小说家要做的事。”

       听何申讲写作技巧,受益匪浅,感叹:当个作家真难啊,得费多少脑细胞!

       何申一生勤奋,用毕生精力呕心沥血为读者描绘承德地区的乡村生活、市井故事,文风质朴,风趣幽默,成就辉煌,三次获得河北省文艺振兴奖。他说:“我体会,每个作者心里的‘人民’是不同的。我的‘人民’就是塞北大山里的农民、基层干部。我的‘人民’的‘事’,就是北方山区由穷变富过程中的那些新旧思想撞击和人们砥砺前行所展示的正能量。”

斯人已去,身后留下《梨花湾的女人》《多彩的乡村》等五部长篇小说;《乡镇干部》《穷县》《穷乡》《穷人》《村民组长》《村长》《乡长丁满贵》《一县之长》《富起来的于四》《年前年后》《谷雨前后》《乡村英雄》等百余篇中篇小说;《一村之长》《一乡之长》《青松岭后传》《信访办主任》《能人于四》《男户长李三贵》《大人物李德林》等多部影视作品,以及数百篇优美的散文。这些作品,恰似文学宝库中的璀璨珍珠,永远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承德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围场县是我十七岁到农村插队当知青的第二故乡。我愿与何申笔下的乡村、乡音、乡情一起度过晚年,让青春的气息永远伴我前行。

 

 2021年7月10日

附件:

与知青朋友聊往事(代序)

 何  申

 

为《木兰往事》这本书作序,我是又高兴又为难。高兴的是通过这些文字,我又了解了当年咱天津知青在围场县插队的生活;为难的是我和各位一样,当初也是天津知青,也去承德,只不过诸位去的是最北边的围场,我去的是最南边的青龙。虽然都是知青,可说实话,你们去围场的比我们苦多了,对你们,我心里早就存着一份敬意,故当老朋友曹建平把厚厚的书稿转送到我家,我一开始是不敢接的。

曹建平原是承德市国资委主任,热情豪爽,与本书主编李小芹女士(选调后)曾是军工厂的同事。建平与我相识几十年,又比我小几岁,和我一样都喜爱京剧,在一块儿唱过。那日他说:老兄您无论如何得给我面子,今天这活儿,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得,碰见这主儿,你就没辙了。然后就与李小芹通话,小芹上来就问我家住哪,一说住长沙路,嘿,邻居,我两家隔着马路,相距不过几十米,想当年肯定见过。都说老乡帮老乡,理所又应当。何况曾经的近邻,又怎能不相帮。于是就满口应下,把建平乐够呛,还不知足,又让我写幅字,然后说,别累着,慢慢看,不过,这活儿可没稿费。我说当然,咱纯义务。

初稿五号小字,费眼,李小芹发过电子版,三百多页,三十多万字,我给建平发短信说,这不是随笔,分明是部长篇小说。建平说您不用看那么细嘛。我心说,不细看,怎么写。不光看,还要记些笔记,然后还得琢磨,写成什么样的序。

写序,没有非常固定模式,但总的要求是把这本书的要点概括出来,把读者比较快地引领进书中。从作序者的站位看,有领导式的,俯视作品;有指导号召性的,提些要求;有学者式的,分门别类,引经据典,评说细微……

我用数日把这书看下来,考虑再三,决定我这序要另起起炉灶,换个写法,即结合各位的文章,我也以知青的身份,与各位聊上一把,当然,这其中必然要谈读后感,也略作评议。

至于文风,聊天嘛,就大白话说了。

 

 

先说读后大感受:

   本书内容丰富,记载翔实,个人亲历,原汁原味,是一部很难得的承德地区围场县天津知青上山下乡的重要史料。

据我所知,多年前承德出过一本关于知青的书,书名叫《归忆青春》。我还参与了编辑工作,也写了文章。但那本书的作者,多数是承德知青,天津知青有我和赵玲等,比较少。像《木兰往事》这本书,完全由一个县天津知青写成,我先前没见过。也许,这是在承德插队的纯天津知青写往事的第一个“县级版本”!

我要祝贺!再祝贺!

     编这么一本书太不容易。首先咱们知青后来各奔前程,散到五湖四海,甭说组来一批稿件,把人找着都不很容易。前些年又没微信,全靠写信打电话。二是时过境迁,有人愿意回忆些往事,也有不大愿意的。这就得靠热心的组织者做工作,让更多的老知青参与这事。还有有的能写,还爱写,有的多年不动笔,想写,却不知怎么写,等等。

     就说我们现在生活在承德市的知青吧,本来活动搞得非常不错,十年前就出书、办展、开网站。但这些年一退休,情况就大变了。有在家带孙子外孙的,这是一大部分,累并快乐着,没空儿想那些陈年往事。有跳舞的,跳出第二青春,忙着结识新伙伴,享受新生活,顾不上老哥老姐妹了。有国内国外两头跑,全心全意为儿女服务的;还有上各种老年学习班的,没事听养生讲座买保健品的;还有生病的,这不好受那不好受,还有头些天还在一块儿,过几天一问没了的……

这是现实,也是要编一本书背后的故事。

     应该说李小芹和各位不简单。那天通电话时,她正在医院。是她身体不好还是去看别人,我和建平都没敢问。总之,我们这拨“老初二”的,眼下都是奔七十的人,已不是当年在乡下喝生水睡凉炕爬大山受大累的小伙子大姑娘了。所以,各位能写出这么多文字,非常不简单。

     这本书,往大了说,记录了一段特殊的历史;从小了看,也将是留给我们后人的一份前人文档、家风解读。可别小瞧了,现在有多少人想寻些有关自家前辈的遗存文字,太难了。

   《木兰往事》的价值,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越来越重。所以,书出来以后,要收藏好,有那一天,连存折、银行卡和这本书一并交付后人。要是儿女多,还可讲条件,谁能把老爸老妈书中文章背下来,就多给钱。可惜呀,咱们都是独生子女,那也得告诉他们,没事少玩手机,看看这本书,有好处。

 

 

    这本书的一大特点,就是文风朴实,将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实在在地记录,不加修饰。如离家去围场的那天,许多人写的都让人动情、流泪。

作者白水写道:

    吃晚饭时,母亲问我办毕业证的事,我才说,户口都退完了。她愣了一会儿,放下了碗筷,转身走开了,我没有觉察到什么,狼吞虎咽地吃着。等母亲再回来时,她收起碗筷,说:“你就这样决定了?”我点点头,她又无奈地望着姐姐,姐姐不久也要到东北插队去。这时,我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含着泪……

我是“中锋”,退户口的情景,各家大都如此。

“后卫”是父母老来的独子,他们都上了年纪,多年病魔缠身,家里一下要走他和妹妹两个,爹娘老泪纵横……

“替补”的母亲含辛茹苦独自拉扯大三个孩子,这回他和弟弟都要离开家,母亲泪流不止……

“前锋”家要走他们兄弟两个,还有一个弟弟在家待命,老爸整天眉头紧锁,老娘恋恋不舍,暗自落泪……

一夜的火车,一夜的哭声,一夜的歌声和口号声。

……

不再多引述,书中还有很多篇都写到这种情景。

我对此亦有深刻的记忆:

    1968年夏天,第一批是去内蒙古通辽的,是乘火车走的。我们班有两个同学去,大家到东站送行。站台里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紧挨着车厢搭了个台,有不少人在上面发言喊口号,都激动得不行。天很热,站台上气氛更热,同学和同学,家长和孩子,都在不停地说呀笑呀,弄得我也激动了,心想早晚得走,真不如跟这拨儿走,挺光荣呀。

可是谁也没想到,当汽笛长鸣,车轮启动,分别的时刻真的到了,也不知哪位母亲“哇”地哭了,大声喊女儿的名字。连锁反应,顿时哭声喊声一片,敞开的车窗,上下不知多少只手紧抓不放,车站工作人员急得跺脚,使劲拽,不拽就出危险了。火车远去,站台上随处可见瘫坐的和被搀扶的,红旗锣鼓早不见了踪影。

随后很多年里,许多文章都忌讳写这样的场面。说来可以理解,我们太习惯在书写时把自己的真实情感隐藏起来,乃至视而不见。但现在我们知道,那是天下最永恒的“父母心”。红旗招展与分离的泪水并不矛盾,而恰恰是那个特殊年代的真实写照。

      当然,我也佩服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知青朋友。不好意思,我走时就没流眼泪。因为形势发展太快,等到我们走时,已经没有激动的场面可以让你激动一下了:

      我是第三十四中学的“老初二”,是1969年3月10日、农历正月二十二那天去的承德地区青龙县,比李小芹等各位腊月去围场,虽然只是晚了一个多月,但情况已大变,没有什么讨论谁留城谁下乡一说,全得走。我们学校“老初二”“老高二”,除了少数自己回老家,大多数都是全班端。整个过程非常平静。开会,县里人介绍,报名,销户口,家长送到车站,走人。因为我们是从秦皇岛北上出长城的,直接放到公社,转天进村,任何欢送场面也没有,所以也就没处去激动。

但我知道,我走了,我母亲大病一场。我有五个姐姐,男孩只有我一个。四个姐姐都结婚,那时家里只有我和五姐,五姐上技校,1968年分配到江西大山的兵工厂,转年我又去塞北。父母年纪大,身体又不好。但我们还是非常听话,让走就随大拨儿走了。我们村六个男生,其中独生子四人,另外二人,哥俩也都走了。那时回天津不论到谁家,都是老头老太太。但他们都挺刚强,告诉说:我们没事,别惦着。我们知道,有事也帮不上,索性也就不惦着了。

 

 

     围场知青的意志,在承德天津知青中,我看是属于最坚定顽强这个级别的。本书中很多篇都以亲身经历为此做了注解。

根据之一即围场纬度高,冬天太冷。而且,诸君偏偏就在最冷的时候去的,在大雪寒风中上了插队第一课。那些年,我曾偷偷想过,伟大领袖怎么偏在冬天发出“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呢?如发表在春末夏初,起码去北方边疆、乡村的知青,情况要好得多。

    在河北省各专区中,承德地区大概是接收天津知青最多的吧。从有关方面了解一下,一共有四五千人。其中,围场可能又是最多的,有一千七百多人。青龙才二百多。我记得当知道要去承德时,我们班同学都怕去围场,说那儿太冷,冬天到外边解手得带棍儿,冻了好敲。后来到了青龙,应该说论冷劲儿比围场差远了,那也把我们冻得够呛。关键是我们村两个人一个队,烟火少,炕都烧不热,房子透气漏风。但围场当年啥样,还真不知道,看了大家的文章,我算是服了。

白水写道:

   一清早,队长来看我们,可我们的鞋怎么都穿不上,干着急!

    队长说:“鞋是冻了,以后不要放在地上了。”又说:“这屋冷,炕凉,列个(昨天)就多烧了点柴火,给你们多做了点干粮,你们自己烧火热热吃吧。”

    大家下地洗手,发现水缸里的水冻得结结实实,毛巾也硬邦邦的,再看看干粮,个个冻得像石头,淘气的“替补”拿起干粮使劲往地上摔,震得“当当”响,“前锋”说,烧火蒸!

作者魏树人写他们住“白宫”,是这样的:

    头一年入住“白宫”就打乱了我们原来的生活习惯。晚上入睡前,添满一盆火炭,炕头的苇席散发着焦煳味儿,每人都是两铺两盖。我们头顶皮帽,颈系围脖,嘴上扣个大口罩,连喊三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才光溜溜地迅速钻进冷被窝。窗外白毛风呼啸,被窝中的硬汉子们口中冒着白气背诵语录,高唱着革命歌曲,用精神胜利法去战胜最难过的一刻。

最难受的还是半夜小解,披上羊皮大衣站在大门口,没尿时就打战,尿完了更哆嗦,一泡尿不知要损失多少大卡热量,再钻进被窝几十分钟都缓不过劲来。后来有人索性把窗户开个缝,站在炕上去解决了。早晨一觉醒来,被头上一层白霜,再集体振臂高呼几嗓,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刚刚被体温焐热的温壳。如果头天晚上忘记将毡袜从鞋里拔出来就会牢牢地冻在一起,还需挥拳一通猛砸,几个人“乒乒乓乓”演奏着“白宫晨曲”。该刷牙了,牙膏挤不动,洗脸吧,脸盆冻起个大鼓包,喝口水吧,暖瓶塞冻住了。不论谁值班每天第一件事是烧水烫水缸,不然连凉水都没有,水缸也冻实了。

这些文字,如同在硬硬的冰面上凿出来的。没有挨过那么刻骨铭心冻的人,是绝对凿不出来的。然而,令我更敬佩的,是面对寒冷,面对塞北艰苦的环境,各位不仅没退缩,而且是迎难而上。

在本书中,我看到大家的适应力很强,很快就学会做各类农活,骑马、赶车、驯牛、打草、打柴等,还充满信心地去生活。比如知青自己还养猪,虽然很难喂好。据我在青龙所见,男知青多是吃饱上顿不想下顿,女知青下地干活回来做饭就够忙了,没见谁养猪,养鸡的都少。至于种菜,还是有的。

本书中李之廉、王静写的《知青小菜园》,很有情趣:

      坝上的春天依然很冷,无霜期只有六十多天,种地要等到五月节以后,这段时期,我们把发了芽的菜籽播撒在筐头里、脸盆里、一切能用的容器里。然后,把它们像小宝宝一样放在炕梢,让它们继续长大。直到天暖和了,且笔记本上记载的日子到了,才把它们细心地移栽到菜园里。每天收工回来,不管多累,我们都要到菜园里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浇水、拔草、施肥、授粉、给黄瓜和豆角搭架子。每天忙碌,乐此不疲。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菜苗渐渐长大了,开花了,菜园里白花、黄花一片片、一簇簇,生机盎然。秋天,圆白菜、菜花、莴笋和苤蓝长得很大。可是像黄瓜、西红柿等都是刚坐果就不长了。

很不简单,真有一辈子在那生活下去的样子。

对啦,我们青龙那里与围场有些不同,你们那每村知青多的有二十多人,我们这有十个人就是多的了。你们多是大家生活在一起。青龙知青是分散的,每个生产队二三个人。所以,像你们那样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我们很羡慕。比如我和另一男同学在一个队,他参加贫宣队或回家,我就一个人在两间用仓库改的房里过日子。

 

    本书中在记录知青往事时,重点书写了与当地人民群众之间的友情。写得多且细,这既是当年实情,也表明我们知青是心念旧恩有情有义的一代人。

     在李小芹写的《山里女人的故事》一文中,写了一个叫桂芹的姑娘:

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山里姑娘,名叫桂芹,那年十六岁。桂芹命运多舛。其母早逝,父亲为了她和弟弟没有再娶。桂芹小小年纪就充当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洗衣、烧饭,养鸡、喂猪……为帮助父亲养家糊口,供年幼的弟弟上学,她每天还要到生产队挣工分。由于干活太多,她的手早已没有花季少女的柔软和纤细,手指骨节粗大,手掌布满硬茧,左手被镰刀割伤的食指已经不能伸直,活像爬犁上的齿。这双粗糙、坚硬且有些变形的手与她那充满稚气的面庞对比鲜明,看了让人心疼。

桂芹教我们烧火、焖小米饭、贴玉米面饼子、压莜面饸饹、撒黏糕、做莜麦面炒面、腌咸菜、渍酸菜、推碾子……成为我们独立生活的启蒙老师。

    在写村里干部与知青喝酒时,还有这样的动人细节:

一天,三婶得知丈夫晚上不回家,要与一队男知青于鑫喝酒,于是做晚饭时特意煮了几个鸡蛋,剥去皮,用针扎上眼儿放在大碗里,然后从咸菜缸舀些咸汤泡上。待孩子们吃完晚饭,嘱咐二女儿老丑看护好弟弟,自己端上大碗,摸黑送到大队部。

油灯下,大队书记正与于鑫一边推杯换盏,一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看见媳妇端着吃食跨进门槛,立刻猜出来意,兴奋地提高嗓门大声招呼:“老婆子来啦!”声音中充满爱意、满意和得意。

于鑫如今仍感慨:当年鸡蛋相当于村民的“银行”,自家孩子都舍不得给吃。三婶对我们慈母般的爱,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感激不已。

    在这里“用针扎上眼儿放在大碗里,然后从咸菜缸舀些咸汤泡上”,为的是让鸡蛋有咸味,就是对生活的细心观察了。如果生活在城里,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知青与社员之间的深厚情谊,在那特殊历史条件下,是十分珍贵的。不少知青即便后来返城了,依然与老房东以及他们的子女亲戚一样的走动。在青龙,由于我们每个队的知青少,两三个人住社员家,天长日久,就如同一家人。选调开始后,有的就剩一个人,索性把口粮往老房东家一搁,就跟他们一个锅里吃饭了。而且,等到知青回津后,又有人帮老房东的孩子来津做小生意,渐渐地,那些孩子打开局面,租店经营,买房扎根,变成了天津人。

    那年我们回青龙插队的村子,见到与我们年龄相仿老房东女儿,他的儿子从天津带着孩子也赶回来,小孩七八岁,一口天津话,相比之下,我倒像是外乡人。聊天中才知道,他们最早在沈阳道撂地摊卖些什么,后来在鼓楼经营字画店,生意不错,甚至比一些回城知青还好。原因也简单,知青回城好不容易有个工作,就一心扑实地干下去。而他们没有铁饭碗,全靠自己挣,没有船到码头车到站的概念,结果反倒闯出了一条生路。

知青和社员,城里人和乡下人,由于历史的原因走到一起,变成一家人。尔后乡下人因知青搭桥,变成城里人,城里人因知青身份,则变成他乡人。这就是往事,这也是历史。我们是历史的见证人,又用文字记录了这段历史。

 

 

   本书中许多文章都很有看头,我很难一一列举。但有一个共性,就是写出了很强的地域特色。如魏树人写《一线三通话广播》其中写到“差点酿成个政治事故”,就和围场乃至整个承德地区靠近蒙古国,苏联电台功率强有关。他是这样写来:

想着走着来到了公社,忽然从大喇叭里传出了《莫斯科——北京》的乐曲,我的汗立时就下来了,这是莫斯科广播电台对华广播的开始曲,赵主任这不要我的命吗!我三步并做两步蹿进广播室,关闭了电源,然后重新调到河北台的频率上,再启动。赵主任看我着急的样忙问咋的了,我告诉他放的是苏修的广播,他还一愣,说不能,说的是中国话。我说好在关得快正文还没播,不然咱都麻烦了。我详细解释清楚后他也害怕了,说我以后可不乱拧了。

当年,这可不是小事。这是天大的“政治事件”!上面一旦追查,值机者很可能被抓起来乃至判刑。为什么我对此事如此清楚,因为我有亲身经历:

     1970年夏天,鉴于我当报社和电台的通讯员上稿率高,公社成立广播站,把我抽去了。说是广播站,实际上写稿、播音、值机,包括电话总机,就我一个人。每天补助五角,吃公社食堂,隔几天还能吃一次烙饼,放油的,很香。

     做梦都想不到,我一下子就脱了产,就住在公社大院里,外人不知道的,把我也当成公社干部,那叫一个美!同学们来赶集,都非常羡慕我。我写稿在行,还爱帮伙房师傅烧火烙饼,当然也有私心,给自己留个油大点的。但对收音机、配电盘等,就是钻不进去。到公社一个月了,工作不错,屡受公社秘书的表扬。那时公社干部都下乡,秘书就是领导,还和我聊几句,说好好干,将来正式调你到公社来。那时连“选调”这个词都没有,我能有这前景,做梦都不敢想。

结果美大劲了,乐极生悲:晚上开全公社十八个大队战备会,武装部长讲话,用三用收音机串联各大队电话(小喇叭)。三用收音机扩音时不收音,我把麦克插上,戴耳机通过交换台监听,然后部长开讲,我坐在小炕里,很轻松,这样的会开过好几次了。

    但这一次出事了。部长才讲一小会儿,我就听到有音乐声,奇怪,哪来的呢?突然就有播音员说: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对中国听众进行广播,连说两遍。然后就听下面各队乱了,说敌台、敌台。我反应极快,猛扑过去拽出麦克风插头……

重大政治事故!立即上报县革委政治部。转天一早公安局吉普来了,我被问话后,就关在屋里不许出来。我想完了,那天还赶上伙房烙饼,看来吃不上了。

    到了中午,门开了,公社秘书大声说:已查清,是机器故障,你回村里去吧。我长出口气,小声说:能不能吃了饼再走……秘书给我使个眼色,咬着牙低声说:还吃饼,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我明白了,卷起铺盖狼窜狗跳往村子方向跑。八里地,跑出四里,又饿又渴,见一大叔挑水过来,我说让我喝口行吗,他说给牲口喝的,我说没事,把头伸进去就咕嘟咕嘟喝,喝饱了说声谢接着走,就听大叔说:赶上饮驴啦。往下,我又接着当社员,第一批选调本来有我,因有“政治问题”,也黄了。

 

 

    本书还有一大特点,就是后面附有很多照片,以及很详细的知青名单。我用放大镜看,还真看见几位熟人。我愿意把与他们的交往按时间顺序讲一讲。

    张玉水和王芸(老窝铺公社上窝铺大队插队知青)。他们是两口子。1983年我在承德地委宣传部任科长,过了年跟部长下乡到围场。记得晚上在招待所吃完饭,去县委院内的平房,部长和县委书记谈工作。那天县委宣传部接待我们的,就是张玉水。吃饭时一说话,我就听出他是咱天津人。后来领导谈了工作又聊天,见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出来和张玉水说说话,一说果然是天津知青,我心头一动,就问他,想去承德吗?玉水说太想去了,可没法去呀。我说你甭管了,我想法调你过来。

就这么简单。一说是知青,我就亲得不行。没过一个月,我就把他调来,在科里当干事。但王芸和孩子还在县里,我又设法找地区招待处的领导,到了夏天,又把王芸调来。然后,就想法为他们找一处房子。正好部里有人要退出大老虎沟一套房,按规定应交给地委机关总务处,我半道给截了下来,硬给了玉水。生米做成熟饭,再报之总务处。他们虽然不高兴,也没法子。

    后来,张玉水在部里干得很好,我调到文化局,他当科长,如果不回天津,他很快就能提副部长。王芸则是非常能干的女同志,到招待处不久,能力就显出来,还承包了对外餐厅,若是接着干下去,肯定发达了。但王芸天津家里有实际困难,她不回去不行。后来他们两口子就想方设法调回天津。但数年后忽得消息,王芸因脑溢血不幸去世了,原宣传部的众弟兄都惊讶伤心不已。夏天张玉水再来承德,大家相聚,安慰他,他还行,挺住了。

    再说张连琦。张连琦是通过张玉水认识我的。这时我已调到地区文化局当局长。张连琦也想来承德,我一口答应。但张连琦是县文化馆的,要来得去地区群艺馆,我就把他安排过去临时帮忙,意思是过渡一下,等馆里向局里打报告,我一批就行了。但没想到出了岔头,一是人事冻结,从外县往地直调人很难。不过,也不是难到根本调不了;二是张连琦是个业务干部,能力非常强,而且有咱天津人惯有的争强不服输的性格。要说这样的干部很难得,可我们群艺馆的头头,人都不错,但他们很少遇见像连琦这样的,于是就有些怵头,找我说,连琦个性很强呀,一旦正式调来,我们也管不了呀。我说没事,你们就大胆调吧。可他们就跟我打太极拳,不顺当办。我有意压他们硬办吧,又有说道——你们都是天津知青怎么怎么的。时间长些,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连琦很理解我。不过,坏事也变好事了,连琦来承德不成,索性把目标对天津,一下子回了天津,到了和平区文化馆。他特能干,组织群众唱京剧,唱进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

     范慧敏。我还是知青时,就知道范慧敏,当年她与南京知青胡志红齐名,是知青中的佼佼者。我从地委党校调到宣传部时,宣传部和团地委同在地委三楼,她在团地委当副书记,在楼道里见过,但没说过话。到了1989年,我在地区文化局当局长,有一天组织部领导找我去,说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想给范慧敏落实一下副处级待遇,到你局当纪检组长。当时,我已知道范慧敏到交通局当科长好几年了,挺不容易的。我当即就表态欢迎。领导说你回去和其他同志再商量一下。我说不用了,我们班子成员肯定都欢迎,就这么定了。然后范慧敏就到了文化局,我们一起共事有半年多吧,非常和谐。后来,我调到宣传部当常务副部长,范慧敏在文化局任副局长、局长,又到承德驻天津办事处当主任。我先后在地区文化局、宣传部、报社工作过,老同事见面,凡称何局长的,肯定是文化局的老朋友,范慧敏每次见我,老远地就喊何局长,听了,心里就热乎乎的……

     赵玲。赵玲是六十一中的“老初一”。她从围场选调到承德市开始干什么我不大清楚,我们认识时,她已是文物局副局长。文物局在承德市是大局,一个女同志在这里,不光有组织能力,还得有文物知识,不然站不住脚。赵玲就行。她对外能联系,能张罗各种展览,扩大避暑山庄的知名度。她文笔不错,写文章挺有水平。特别是她热心知青活动,承德知青网站就是她带头在2001年办起来的,赵玲网名夏雨,是我们第一任“知青村村长”。很长时间里,她就是承德知青中的核心人物。别看我们这些男同志,个个看去都不含糊,但是要共同做一件事,一步步怎么做,我们都要听赵玲的意见。

    赵玲无论对工作还是其他事,都有很多想法。她身体好,精力充沛,我们都觉得她是干大事业的人。到2008年时,她已身兼数职:河北省博物馆副理事长,圆明园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世界文化遗产理事会常务理事,清宫史学会副会长,并调到国家清史编委会工作,但仍然兼任承德文物局副局长的职务。她在北京已购置住房,承德也有一个家,经常两边跑,工作生活繁忙又充实。可谁能想到,2008年3月26日,她在北京遭遇车祸不幸离世,让我们痛心不已……

    本书内容丰富,勾起我的思绪,要聊还能聊下去。但写到这时,老伴提醒我,是看人家的还是看你的?她说得对,不能喧宾夺主呀!于是我猛然停笔。老伴也是知青,是承德市知青,到平泉县插队。我后来没回天津,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她,她一到天津就转向。当然,更主要还是我的原因,那时我写农村题材小说、电视剧正在热火头上,怕回去写不出来了。另外,也给自己找个其他理由:我属虎,是腊月的虎,老虎,还是在山里待着吧。

就聊到这吧。聊得不好,请原谅。

   祝《木兰往事》早日与大家见面!

   祝各位每天开心,心想事成,健康长寿!

                                                 2017年冬大雪时节于承德。天津知青在围场《木兰往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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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已于2021/12/20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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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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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转我“老羊铲史”此文,因我出差未细看。刚才花点时间看了,对《木兰往事》有了好感。不知谁有这部书?

   我与何申交往了二十年,他出版的书都搜集了,但他的很多作品因未结集,读了很少一部分。

   何申是个好人,他善良、仗义、无私。他的好在我看来就是:他把一生都献给了文学。我发现,无论何申做什么?都是为了文学。他四十七岁辞去《承德日报》社社长,专门去写长篇小说《多彩的乡村》,最为典型。当时,我见了他说,辞职社长可是很大的“失策”。可他满不在乎。

   何申当人大代表十年,我曾几次蹿腾他,把发表的作品编一编,找个出版社出版它们,可他无动于衷,错过了最好的结集机会。

   他不当人大代表后,我曾蹿腾一个当出版社副社长的朋友,组织力量把何申未结集的小说编编出版。之后,我跟何申一说,他说别人人家为难。当时的出版社已转企了。

   何申去世后,我为他编了两本书,一本是他发在《今晚报·副刊》2016·1-2019·10的文章共77篇,结集为《塞北档案》,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年底出版;另一本是何申“自传”,列入河南文艺出版社的“小说家的散文”丛书,目前此书报河南省新闻出版局进行:“出版前审读”。一旦审读通过,即可出版。

  两部书皆为精装。

老羊铲史

(作者)

我给你向李小芹大姐要一本吧。

靳逊

    谢谢。我对知青的了解,主要读知青作家的作品,但我万万想不到,“知青”题材竟然是“禁区”。我编何申《我的热河趣事》的时候,就担心《插队“旧事”》惹事,就尽量淡化它,但我不能代作家写文章,更不能太淡了。这也是编这部书的“难”处。

李昊钰的姥姥

12月23日,是我报名上山下乡到围场插队53周年的日子。今天看到此文为小芹姐为知青岁月著书,为何申为围场知青助力所感动!回眸木兰往事酸、冷、苦、涩与苦中作乐一起湧上心上。忘不了知青友谊,忘不了老乡相助。围场深刻在心中,那是想忘也忘不掉的印象。在此也感谢老羊铲史为围场知青,为6444的辛勤付出。

惠龙

文章写得真感人,一个良师益友何申老师再次浮现脑海,多么和蔼可亲的老师,“我们是大知青,你是小知青”的划分,把我俩紧密联系在一起。后来共同的文学爱好,手把手的教我怎样写小说,散文和杂文……传授我口语化写作的真谛,依然历历在目。

读过此文,又重复一遍昔日画面,友情与感恩,回味无穷。

感谢李小芹老师的真情实感,不但诠释了自己,还感染了读你作品的人。不得不给你点赞,也再一次让我想起何申老师,愿天堂没有病痛,愿何申老师天堂有知,珍惜文友和知青的缘分[合十][合十][合十][合十]

笙歌

此文原是为承德档案馆所写。因捐献何申墨宝需阐明原因,故如此这般讲述一番。进入十一月,很多插友询问围场聚会已三年,是否应该纪念一下?然疫情期间怎敢轻举妄动。眼见插友们均已步入古稀之年,想来怀旧之心愈发浓烈,故将《木兰往事》部分文章分为三十期,请老羊铲史帮助陆续播出,以飨知青读者。何申与《木兰往事》一文被我拿来作为开篇,没想到反响热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感谢朋友们拨冗前来阅读拙作并发表美评!感谢杨台长在老人突发疾病,住院陪床的情况下克服困难,按时制作播出,为老杨的奉献精神点赞![抱拳][握手][玫瑰]

太阳

范慧敏主任是我2011年认识的,那时她是承德驻津办主任,为承德在天津办了很多实事,她和蔼可亲,是一位非常令人尊敬的大姐。

张爱荣

芹姐姐写的真好!才女就是才女。金子到什么地方都发光。不管是下乡,工厂到学校都是能人!为你付出的点赞!

老四

京津冀一体化

琴声

我是下乡隆化的天津知青。喜欢看何申的每一篇文章。今天看见此文感慨万千,让人泪目……

WujZh

小芹的何申与《木兰往事》写得太感人了,一口气读完。回顾《木兰往事》的问世,小芹付出太多太多的精力和心血。我是1968年12月下乡到围场的天津知青,与小芹相识相知五十余载,非常了解其中的不易与艰辛。           同时也被小芹的学识才华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与踏实做事,谦和包容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折服。此书精彩的文笔真实地记录了我们这群人那段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岁月,它的出版也填补了天津到围场下乡知青对那段历史记载的空白,为后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正如何申在《序》中所言‘‘这本书,往大了说,记录了一段特殊的历史;从小了看,也将是留给我们后人的一份前人文档、家风解读。可别小瞧了,现在有多少人想寻些有关自家前辈的遗存文字太难了。   

  《木兰往事》的价值,会在未来的岁月里,越来越重。’’

特别喜欢何申先生的文章,如今斯人已去,深感遗憾!文中不仅介绍了何申的生平,文后把大多数著作一一例上,这也不乏是对何老仙逝的一种追思吧!

濡水流

感人至深!

一涛

李小芹主编的《木兰往事》,是当年天津一千七百多名下乡知青在河北围场真实的反映。这本书唤起了我对青春的回忆,这里有苦涩,也有欢乐。这本书是要传给后人的,因为这是历史。历史由正史与野史组成,野史由杂记、回忆和口述组成。而《木兰往事》是历史在民间的具体呈现。谢谢小芹,为我们知青做了一件大好事。

步步高

        前两天,看河北省参加作代会名单,看到了关仁山的名字,就想到了承德的何申老社长,他们曾都是“三驾马车”作家之一。文章最后列出了何老曾经写过的作品,是看到最全的一次。刚上班那阵子,市报有何老的小说专栏,小说《信号弹》等情节描述的惟妙惟肖,还记忆犹新。

        

        何老的作品语言自成一家,“笔下的乡村、乡音、乡情是文学宝库中的璀璨珍珠,永远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通过看文章和序,也被当年知青岁月所感染,折射出的真挚友情和乐观精神永远映照心田!还有值得感动和学习的,不光是李老师对《木兰往事》文集所做出的各种艰辛努力,还有前辈老作家对生活的无限热爱,“让青春的气息永远伴我前行!”

        

        这也许就是知青的一种宝贵精神。

清风明月

读完非常感动!虽没下过乡,通过小芹姐与何申老师的文让我知道了围场知青生活。品味平实质朴的语言,感悟细腻真挚的情感。一本书的出版,小芹姐辛苦的付出,为我们与子孙能够更多的了解知青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结下的缘!让我们记住那个年代!

云霄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特殊年代的特定产物。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拜读过李小芹大姐的多篇大作。李姐在文章中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把知识青年的农村生活真实、细腻的重现出来。仿佛把每位读者都带入到当年的场景 。很有时代感、带入感 !值得一读!能用文字的形式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永久的保留 ,让后人了解这段历史不愧为是一种很好的形式 !赞[玫瑰][强]!

云娣

文章写的真感人

山冉

好文!

꧁༺I.o༻꧂²⁰²¹

我是赵玲的女儿,我父亲也是天津知青。他们十几岁就离开家庭,在围场那么恶劣的环境里工作生活,又到了承德,努力奋斗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作为知青子女,承继的不仅是他们的血脉,还有自强不息奋斗前行的精神。在初入三九的冬日,看到母亲的名字还在被人提起,心里暖洋洋的。

老羊铲史

(作者)

我认识你母亲,人非常好,她的去世太可惜了。

子江

小芹妳辛苦啦!长篇往事,写的太好了。可惜何申!老知青一生真不容易:但留下了珍贵的记忆,老羊铲史,[强][玫瑰][玫瑰][玫瑰]

大丰

我是一中到围场道坝子插队,感谢李小芹、魏树人等围场战友们的辛苦努力,通过你们的文笔之作展現了我们这一代知青人的那一段历史沥沥在目。我们这一代人伴随新中国的成长和发展而件件亲力而为值得回首!現在我们大家已经步入晚年祝大家身体健康,永远乐观幸福!

魁增

李小芹姐主编出版的《木兰往事》一书,亲身经历真实生动,文笔上乘清新感人!自构思至成书,其中艰辛多多,确实真的不易,为姐的不懈努力执着与才华点赞!为一代人的默默无私奉献与风采点赞!

   何申是我崇敬的一位名作家,十分欣赏他的文风与写作手法,只可惜走的太早了!衷心的为他高杰的人品与丰盈上乘的作品点赞!

晓波

文章写的真好,感人至深,小芹为《木兰往事》的出版,付出很多,我虽然没下过乡,每一遍文章都让人感动,你的每一部作品都让认识一些名人,何申老师很多作品,也是通过小芹的文章看到的,老羊铲史这个平台,也是你让我关注的,在这个平台上了解承德的历史和文学作品,感谢你们,我是你们的忠实粉丝。

用友李和平

拜读《木兰往事有感》寻迹如梦梦亦圆,知青生涯映燕山。古有悲歌绕樑柱,吾辈木兰往事传。                                                                                                             老三届知青,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更好的接受了新中国的缔造者们的传统教育,在上山下乡磨练环境中成长,是改革浪潮中的脊梁,要有更多《木兰往事》的出版传承。

范维德

又到了12月22日。53年前的12月22日成千上万的城市初高中毕业生开始了奔赴祖国的边疆、农村、兵团、农场的大迁移。53年后的回忆都写在了本文里和那本书里,写的太好了,太感人了,向在回忆、撰稿、整理、出版等工作中付出辛勤工作的插友们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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