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时,读到郭沫若的一首诗《猪颂》 。诗中对猪的百般赞美,让我对猪倍生好感。大学毕业后,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被分配到辽宁省兴城县的一个公社,有了一次与猪亲近,与猪共舞的经历 。

 那是1971年,辽宁省有一些极左的政策。在农村,许许多多农民正当的自食其力的劳动生产被批判为走资本主义道路, 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其中养母猪,因为卖猪崽能挣钱,也在打击之列。

 没有了母猪,猪崽自然不能从土里往外蹦。这一年,全县出现猪源绝种的局面。城里人凭票供应半斤肉,出现危机。 省里下了带有最高指示的文件,必须完成存栏生猪和上交生猪的任务。

 县革委会想了个办法,到河北省买猪崽。

 公社负责生产的郭副主任带人去买猪,我平时和郭主任住在一个屋子里,知道消息后,即自告奋勇请求同行 。另外还有下乡的五七战士老李,供销社的会计小刘。 四个人去执行为全公社买猪崽的伟大任务。

 河北昌黎,正是初夏时节。天气已经很热。 买猪的场面同样很热。 借用当地一个大猪圈 ,郭主任负责检验,老李负责过秤,小刘负责登记付款, 我则负责看管。周围有很多卖猪的、围观的人,说的笑的,与小猪吱吱哇哇声响成一片,着实让我兴奋。

 可是时间不久,我的兴奋就被紧张所代替。 小猪越来越多,他们来到新的陌生环境,感到恐慌,在临时的猪圈里不断奔跑冲撞,企图越出藩篱,寻找自由世界。随着猪越来越多,挤来来挤去,吱吱哇哇大合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勇敢者跳跃着往外逃。这时的景象,用一个成语,“猪突豨勇”形容,太恰当了!我又喊又轰,四面奔跑,汗水湿衣,有些应接不暇。无数次地与小猪拥抱,乃至脸贴脸。衣服已经斑斑驳驳,有粪有尿。

  一只小猪弹跳力超强,跳出了围墙,我赶快去追。前边有老乡帮助堵截,小猪突然停住,我向前一扑,小猪出其不意地跳出我的手掌,我一头扑在地上,手抓在一摊猪屎上。旁边的人哄笑起来。猪粪的臭气,头的汗水,尴尬的场面,我不知所措。还是老乡们为我抓住了逃跑的小猪。

 临近中午,收购结束,雇人装筐,抬进车站。一节封闭的货车箱,我们四个人与一百只猪平等地享受密闭空间里的环境。那个年代的火车时速,只有几十公里。我们不知道火车的准确时刻,看不到外面的风景,车轮咣咣当当,伴着一群小猪没有节奏,没有有旋律的童声合唱,吵得耳鼓似若膨出。猪粪猪尿的味道越来越浓,我们越来越渴望停车。车到山海关,车停了下来,打开沉重的车厢门,一股清新的空气,扑了进来,这个兴奋啊,有劫后新生的感觉!

问车长,停车多长时间?回答:没有准点。每个人都很饿,那些小猪也饿,叫声里听得出饥肠辘辘的凄厉。郭主任说:“咱们得为这群猪买点吃食”,我立刻主动应声:“我去买”。离开这群猪,就是快乐,哪怕时间很短暂。留小刘看守,三个人走出车站。

在一个车站饭店,花斤粮票,买了包子。服务员捂着鼻子让我们快快离开。又赶快找卖菜的地方,买了两大筐喂猪的西葫芦,卷心菜之类,抬回车厢。这时 车长跑过来:“要开车了,快上车!”

列车启动,四个人,一百多只猪,我们快乐的共同进餐,狼吞虎咽,场面可用饕餮一词描述。没有“卫生”的意念,气味复杂,心理复杂,不可言状。

傍晚,火车到了兴城,公社张副主任带着五架大马车,还有一些社员早就等在车站,卸车,装车,不用我忙活了。

风尘仆仆地回到公社,刚走进大门,电话员小张,在十米外就喊:你这浑身都是什么味啊!

月光下,压水井旁,换了好几遍水,反反复复地洗。过了好几天,小张见了我,还要惊呼:什么味,什么味!

以后很多年,每当餐桌上有红烧肉的时候,我都似乎又闻到了“与猪共舞”时的味道。

 

       杨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