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苏联军队对我珍宝岛实施武装入侵,中苏爆发了珍宝岛事件,全国进入落实备战的各项工作。

那个时候我上中学,感触最深的是没有学习的压力,日子过得逍遥,学工、学农、学军,一段时间在学校凿地雷,挖地道,每个教室窗外摆放着几十个形状有方有圆,装炸药的孔有深有浅的地雷,同学们特有成就感,说只要敌人胆敢来侵犯,就让地雷把他们炸上天。

上几届的学生和县预备役民兵挖通了九龙山几条主干道,修了几个暗堡,上级要求各班的地道与主干道接通。全班分几个组晚上搞夜战,每组六人,三男三女,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个男生下地道刨土装筐,余下的人组成两组将土运到操场西边。从那时候起对大地有了深刻的感悟,大地是最好的庇护所。

月上中天,几颗星星自怜的眨着眼睛。遥望深邃的夜空,有些虚无,唯有月亮是真实的。

校外的土路凹凸不平,一个白色的硬东西过来过去绊脚,班长雅丽用镐头刨出来准备把路修平,结果刨出一个两眼凹陷龇牙咧嘴的人脑壳,令人毛骨悚然。美丽的夜晚突然变得阴森,恐怖,面目狰狞的人脑壳在地上骨碌碌滚着,闪着磷火,吓得我们吱哇乱叫地跑回教室,我们女生提出换岗,下地道刨土,男生往操场运土。

三个男生回来装神弄鬼,大惊小怪地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红眼睛绿舌头一蹦一蹦的女鬼在树林游荡。”

我们女生抗议,说:“你们故意吓唬人,我们不敢回家了,你们负责送我们回家。”

男生故意使坏吓唬女生,其实掩盖着某种兴奋和激动,目的就是希望听到这个结果:反正我们不敢回家了,你们负责送我们回家。

青葱岁月,不知愁滋味,畅想未来无限美好。唱着电影《地道战》主题曲:“地道战,地道战,埋伏下神兵千百万......”完成了当天的任务,我们几个同学兴高采烈地出了校园。

我最先发现东北方向升空一颗黄色信号弹,“信号弹!”,我诧异的高喊。漆黑的夜空信号弹显得非常明亮,升空,降落,划着抛物线消失了。我们停住脚步,遥望东北方向,你一言,我一語:

“要打仗了!”

“苏联特务!”

“部队军事演习!”

第二颗,第三颗连着升空,东北方向的夜空显得更加明亮而诡异。仿佛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班长说:“马上报告学校。”我们返回学校,一个个神情严肃地向教导处值班的李主任报告了情况。

李主任说:“原因尚不清楚,先保密,赶紧回家吧。”

夜很静,只听见我们嚓嚓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昏暗的路灯下我们快速移动的身影。我们似乎要在战争爆发前赶回家。

永杰说:“丰宁是北京的北大门,战争打起来我们这里是前沿阵地,你们害怕吗?”

“我们是战士,时刻准备着!”以往这样的对答可能会引起一阵大笑。今天不同,刚才挖地道是为战争而准备,信号弹的疑惑还没有消除,我们的回答严肃而响亮,空旷寂靜的马路竟然有了回声。

到了三岔路口永杰问:“女战士们,怎么送你们?”

“我到家了。”中华说。

“消灭法西斯!”永杰说。

“自由属于人民。”中华说完一甩头,吱扭推开大门进院了。

刚看完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当时最流行这句经典台词。我家临街拐弯就到,这回我先发声,字正腔圆地说:“消灭法西斯!”

“自由属于人民!”其余的四名同学用坚定地口气回答。今晚的情况有点特殊,大家还是一本正经,谁也没笑。

第二天,关于三颗信号弹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县城传的沸沸扬扬。夜里,上下夜班的、各单位值班的、出去解手的、给牛添草的、给马添料、扒门撬锁的很多人都看见了;山里的小鸟、小动物也听见了三声枪响,何谈保密......

  一天,我们正在教室上课,县城拉响了空袭警报,急促的120分贝的警报忽然响起。不知谁喊了一句:“打仗了!”老师说:“别害怕,是防空演习。”我们挪开讲桌,沿着班里的地道往九龙山主干道方向奔跑,紧张而又刺激,仅用32分钟从九龙山的一个山头爬了出来了。这时,各个山头早已有很多群众和学生,从不同的地道口疏散出来。

 我常想,如果我们凿的地雷,挖的地道如实派上用场,那该是怎样的一场人民战争!

 


                   常胜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