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逝的河流（二）

　　常胜春

　　一次，知青点的人集体去后山打柴，吴季冬碰破了手腕，血流喷涌，他用白上衣裹住了伤口，鲜血马上把衣服染成了红色。阮凤铃上去攥住手腕，拽着吴季冬跑回青年点。她用备用的纱布一圈一圈地包扎，由于紧张阮凤铃呼吸急促，一股股热气扑向吴季冬。吴季冬感觉渐渐地被热气包裹，浸透毛孔，热遍全身。他两手汗津津，心突突地乱跳。

　　阮凤玲给吴季冬洗那件被血染红的衣裳，从兜里洗出十二元钱。吴季冬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医生，家庭条件较好。阮凤玲兜里也有几块钱，那是她下乡前脱砖坯子挣的。可以不买雪花膏，但是，每个月来例假买卫生纸是必须的。阮凤玲老早打短工为家里挣钱，她盼着生产队年底分红。家庭生活贫困，下乡生活艰苦，她看着这一盆血水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脸盆。

　　吴季冬慢慢地缓过神来，手腕开始胀痛，感觉阮凤玲的手还攥在他的腕子上，刚才的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喉咙发痒，莫名奇妙的感觉在心底涌动，他忽然激情骤至情不自禁地唱起来：“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噢————噢——噢——”

　　“哈——哈——哈——”钱卫接了吴季冬的下句哈哈完了，说：“情绪不对。噢！”他佯装发现了什么。

　　打柴的几个人进了院子，听见吴季冬唱的激情澎湃，有点莫名其妙。周玉国说：“这点伤不会精神受刺激吧？”

　　广播站的许丽丽找人捎来口信，让钱卫去广播站吃晚饭，说胡晓敏也去。钱卫高兴前往。莫非胡晓敏转变了态度，同意跟我处对象？嗯，他一阵得意，必竟高中同学，有基础。也许不是，钱卫清楚胡晓敏有意成全他和许丽丽。真有点饿了，他更关心今天晚上她们让他吃什么。反正青年点的玉米面粥省了。

　　中秋节前，供销社杀了一头猪，公社食堂改善伙食，许丽丽请钱卫和胡晓敏吃饭。胡晓敏的好意许丽丽领情，至于她和钱卫的事只能看发展，必竟自己是回乡青年。许丽丽多买了一份饭和菜，又熬了一锅豆角，从家里拿来豆腐干，炒咸菜，黄瓜等，弄得很丰盛。单纯的许丽丽让胡晓敏一点拨，再加上钱卫的活泼，钱卫竟然成了她的初恋。

　　青年点的人回家过中秋节，吴季冬第二天才走，他买只山羊要送给阮凤玲。自从他手腕被割破，阮凤玲攥住他的手腕包扎那一天起，他滋生出了一种错觉，夜里做梦，手腕总攥在阮凤玲的手里，他想让美梦变成现实。

　　吴季冬搭上生产队买种子的牛车，颠簸两个小时来到县城。云雾山高耸云端，九龙山近在眼前。中学四年，每天中午放学走在红旗桥上，太阳高悬云雾山顶，像钟表一样准时报时，九龙山的沟沟岔岔都留下了吴季冬的足迹。

　　吴季冬顾不得多想，他怕遇见熟人，低头一路小跑。山羊稳稳的趴在吴季冬的脖子上，他两手攥住山羊的四只蹄子心里美美地。他想阮凤玲一定非常高兴，先给他沏一杯茶，最好是白糖水，他会甜到心里。然后，他对阮凤玲说什么呢，说谢谢她当初给他包扎伤口，否则，他吴季冬小命不保。阮凤玲会对他说什么呢。

　　嗨，心有灵犀，此时，语言是苍白的。吴季冬边走边想，当然，他更想听到阮凤玲说.....

　　山羊随着吴季冬的身体起起伏伏，左摇右晃，肉嘟嘟热乎乎的脖子逗引山羊的小鸡鸡迅速膨胀，变大，山羊终于憋不住了，随着吴季冬身体的起伏，一股一股的尿液热乎乎地顺着吴季冬的脖子、胸脯一直流到肚脐眼。

　　阮凤玲的家住在一个大院里，各家的小院用木栅栏围着，吴季冬推开虚掩的栅栏门，把沉重的羊放地上，羊咩咩地叫起来。吴季冬向窗子望去，屋里没点灯。 阮凤玲听见院子里羊的叫声，从屋里出来，朦朦胧胧的夜色里，她吃惊地看看吴季冬又看看羊，问：“你弄羊干什么？”

　　“过节了，送只羊。”吴季冬等着阮凤玲让他进屋，潘海龙突然站在阮凤玲的身后。吴季冬的心咯噔一下，此时此刻已经无话可说，刚才那一身热汗突然冷却。

　　“进屋吧。” 阮凤铃说。

　　吴季冬照羊屁股猛踢一脚，羊咩咩地叫个不停。吴季冬扭头就走，羊的叫声震动着他的耳膜：吴季冬迷迷糊糊地回到家，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他回忆，自从阮凤玲给他包扎伤口，给他洗衣服以后，他们并没有刻意的说过什么，关系纯洁如初。偶尔周玉国和钱卫开这个与那个的玩笑，只为消除寂寞寻开心而已，谁还认真呢。上中学，男女同学年龄渐长情窦初开，谁心里不暗藏一个罗密欧或朱丽叶式的人物。有同学爱给别人瞎配对，说谁与谁是两口子。其实，心生暗恋享受初恋的人是不会轻易开这样的玩笑，只有那些晚熟，爱的种子尚未萌动的人，整天沉浸在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才叨叨叨地把两口子挂嘴边。

　　吴季冬恨自己愚钝自作多情。邻居阿姨先前给他介绍过一个护士，介绍人说：“你们住过一个大院，她父母都是干部，她们家人都赞成这门婚事。”吴季冬回忆不起来大院里曾经住过这一家子。吴季冬说：“跟她不熟悉，见面说什么？”

　　介绍人把电影票递给吴季冬，说：“看场电影就熟悉了，南斯拉夫电影《桥》”。八个样板戏烂熟于心，看一场外国的电影人们期待已久。吴季冬高兴地与女护士去看电影。

　　他被电影错综复杂的情节吸引，尤其是主题曲他非常喜欢：“啊 朋友 再见，啊 朋友 再见，啊朋友再见吧 再见吧 再见吧.......”电影散了他还在哼唱。

　　电影院人多拥挤他们两个人走散了。介绍人问女孩：“吴季冬咋样？”女孩怯怯地说：“哼，他早跟我再见了。”

　　介绍人责备吴季冬说：“人家陪你看电影还没谈呢，咋就跟人家再见了。”吴季冬说：“我唱的是电影主题曲：啊 朋友再见......”

　　介绍人听完哭笑不得，说：“你真气死我了！”

　　吴季冬和女护士见面，她始终羞羞答答低着头，腼腆拘束，没给吴季冬正脸，如果走在大街上，没准还真认不出来了。这事拉倒。

　　吴季冬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饱受折磨，心中满是失望。暗恋别人说不出口，痛苦；被别人暗恋不知情，遗憾。爱与被爱有时候都被痛苦纠缠。这一宿，吴季冬似睡非睡，躺炕上脑子在过电影：凤玲、海龙、女护士......

　　阮凤玲找吴季冬解释说：“ 潘海龙跟我是同学，上学他老缺课，后来知道他去干零活补贴家用，后来我也去干零活.......我们的家庭条件都不好。”

　　吴季冬强作镇定，保持内心平衡地说：“这事过去了，家境决定性格，出身决定命运，我认命。”

　　钱卫回家过中秋节，母亲嘱咐说：“你岁数小，先别搞对象，有的知青开始回城，你爸托战友正考虑你的工作问题。”一只丘比特的神剑正射向钱卫，被他妈一把从空中抓住。

　　钱卫吃了许丽丽的美餐，抹抹嘴没了下音。周玉国没事拿许丽丽不标准的普通话，在青年点跟几个人打哈哈。许丽丽的初恋无声无息的在别人的哈哈中，结束了。

　　周玉国从家里拎回两只灰兔，一公一母，知青点的几个人看到了他们的光明前景：兔子满圏，兔肉满碗。几个人给兔子垒窝，有上山搬石头的，有挖洞的，有砍树枝的，有割草的。房后土坎子成了两只灰兔的安乐窝。

　　春种秋收，风里雨里，泥里雾里，几个人适应了农村的艰苦生活，掌握了二十四节气，数着节气侍弄庄稼土地过日子，祈盼风调雨顺，秋后有个好收成。

　　一晃，时间过去三年。回城又一次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

　　吴季冬受走白专道路父亲的牵连，回城无果。其他五个人要走了，大家悄悄地互送礼物。小小的礼物，寄托了几个人三年的友谊，消解了曾经的小摩擦，礼物成了他们记载人生奋斗的一个标记。吴季冬送给每人一个笔记本，上写：不要忘记这个小院，还有你们曾经的伙伴。吴季冬做好了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准备。

　　钱卫给每个女生写了一样的留言：一起过了三年，饭菜缺油少盐，从此各奔东西，别了知青小院。

　　蔡永兰手捧几个人送的礼物，心情是复杂的。当初因刷碗一点小事与钱卫争吵，气的摔他的碗，一肚子抱怨。明天，就要远走高飞，终于等来日思夜盼的这一天，眼前一片阳光灿烂，以前那些事，全都不算事。

　　蔡永兰在想，当初下乡是响应号召来农村接受锻炼，种庄稼，三年，艰苦的生活经受住了考验，现在选调到林场去种树，人生没有选择，只有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