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逝的河流(四)

  常胜春

  军训结束,最后一项训练去九龙山打靶。吴季冬和赵连成猫坑里报靶,一切准备完毕,寂静的山里响起叭、叭、叭......清脆的枪声。

  每人五颗子弹,打十环小红旗沿靶牌上下移动;八环、九环小红旗沿靶牌左右移动,七环以下的小红旗沿靶牌向一侧移动。最好成绩打出了四十八环。

  雾消散的无影无踪,喜鹊追逐着从头顶飞过,喳喳地叫着。同学们扛着枪,激情满怀,斗志昂扬,高唱《打靶歌》凯旋。

  部队真的来招兵了,赵玉成如愿以偿,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吴季冬政审不合格,参军梦破灭。

  紧张快乐有意义的军训结束了,同学们又开始上课。

  雷打不动的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毕业天津体育学院,身高1.86米,体重75公斤,走路脚下生风,轻飘飘地有弹性。同学叫他“老体”。“老体”跟同学们说:“呐嘛,东河套是天然的滑冰场,想滑冰的跟我去东河套,不想去的在学校打篮球,两节课连上。”同学们“噢”的一声,都去了东河套,条件好的几个男生买了冰鞋。

  “老体”讲滑冰的要领:“呐嘛,前面鞋带系松一点,系紧后面鞋带,两脚与肩同宽,呈小八字,两腿稍弯曲,上身稍向前倾,身体重心压到两脚刀刃上,看我.....”只见”老体”深呼吸,摆动两臂,迈开两腿,嗖-----滑出老远。同学们又“噢”的一声。他姿势优美,变换花样,旋转,旋转.....阳光洒在冰面光芒四射,他在万道金光中跳跃。同学们拍手叫好!那几个男生也想吸引同学的目光,尤其是女同学,吴季冬在冰上晃了几晃最先摔倒。阚雅芳、姚素华去拽他,结果三个人一起摔倒,其他几个男生在冰上磨蹭着,左摇右晃,两腿打颤,威风不起来了。

  那些美好的回忆,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远去。过完春节,吴季冬又返回青年点。

  回到青年点,吴季冬生火做饭,一个人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老乡送来咸菜、酸菜、干白菜、葫芦条,海华送来年糕,土豆。海华帮他推碾子,对吴季冬表现出来的热情与关心,吴季冬是能够感觉的到。但是,一起来的几个知青都走了,这是他被遗弃的伤心地。他没有留下来的想法,他也想走,走的远远地,即使还当农民,也要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吴季冬很任性。

  吴季冬跟着社员倒粪,赶牛车送粪。农活在渐渐苏醒的土地上一点一点的开始了。

  有一件事吴季冬越来越渴望去实现。

  吴季冬的成长与舅舅潜移默化的影响不无关系。吴季冬曾恨自己年龄小,当初不能跟舅舅一起去红色旅行。可是,舅舅的经历却留在了吴季冬的记忆里。他舅舅当初一个人完成了去井冈山的红色旅行。从县城出发五个人,他们搭乘一辆货车到了北京,北京人太多了,其中两个人跟车返了回来,另外哥俩临时改变了路线,说条条大路通乌鲁木齐,于是去了新疆。只有吴季冬的舅舅义无反顾,不改初衷。

  吴季冬的舅舅做了充分的准备,临走,他去姑姑家、叔叔家、姨家,转了十几家。去谁家他都说:“我要去井冈山了,毛主席、朱老总最早创立的革命根据地。”舅舅高涨的情绪迅速传染给了亲戚们,他们比舅舅还激动,纷纷塞给舅舅钱和粮票,祝他早日见到毛主席。舅舅说:“我最崇拜毛主席。”

  舅舅有个性有胆识,挤不上车他顺着公路走,他想一个人好吃饭好住宿,天快黑了找户人家放下背包,不是挑水就是劈柴。不用问,看他这身装束这个年纪就是旅行的学生。老乡热情地招待他:“问他一个人出门走了这么多天不想家吗?这么远的路不累吗?”他说:“革命者四海为家,当年老一辈革命家,长征走了两万五千里,我走这点路算什么。”第二天,老乡给他拿上鸡蛋和干粮,嘱咐他路上小心。

  有一家,姑娘第二天去县城上学,舅舅和姑娘同行。舅舅问姑娘:“你毕业了想干什么?”

  姑娘说:“回农村劳动,我们村还有知识青年呢,人家城里人都来农村,我们也要扎根农村。”

  “你将来想干什么?”姑娘问。

  舅舅刚刚高中毕业,姑娘这么一问,他怎么能说自己还没打算,便不加思考地回答:“回家我就报名上山下乡,去坝上,那里气候寒冷,条件艰苦。”

  青山作证,姑娘作证,男子汉说话算数,回到家舅舅偷出户口本报名去了坝上。

  舅舅去了井冈山等地方,留下了红色记忆,用他的话说,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得到了锻炼。

  吴季冬缠着舅舅给他讲一路的新鲜事。舅舅给吴季冬讲一路的所见所闻,讲每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还讲了一个很流行的,关于小姑娘和学生的故事。北京的几个青年学生去秦皇海滨旅游,在饭店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可爱又清纯,小姑娘孤零零的坐那喝水。一个男生忽然来了好奇心,与小姑娘攀谈起来。得知小姑娘从省城来这里找爸爸。她说:“没见过爸爸,只知道爸爸在这里上班。”男生问:“你知道爸爸在哪里住吗?”。“我知道,爸爸家里的一个姐姐说,爸爸出远门了。”几个人不在往下追问。男生问:“你饿了吃什么?”小姑娘把手里的几块饼干举起来让大家看。几个人同情起小姑娘的身世,他们领着她一起登山,游泳,告诉她,等以后长大了再来找爸爸,你现在还太小。据说那个男生竟然爱上了小姑娘,等小姑娘长大了就娶她。并为小姑娘写了一首歌,吴季冬把这首歌词记在日记本上,“生活好似逆水行舟,刻下记忆在心头,在心头啊,红似火,年轻的伙伴你可记得,可记得?”

  吴季冬收拾书本看到这首歌词胸中涌起波澜。记歌词的纸有些发黄,却点燃了吴季冬心中的一团火。

  吴季冬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带上证件去找民兵连长请假。

  连长说:“他们五个人都走了,你回去找找关系也早点回城吧。”吴季冬跟连长握手告别。

  阳光明媚,大地返青,春风送来泥土的芳香,北归的大雁在空中排成人字形,嘎嘎地叫着,余音袅袅。吴季冬的心情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地轻松愉快。

  身后驶过来一辆卡车,吴季冬将手高高举起。“嘎。”汽车停在吴季冬面前。

  司机红黑的脸庞,两腮布满黑胡茬 ,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将头探出车窗,问:“去哪?”

  吴季冬说:“东北。”

  司机看吴季冬文质彬彬,像个有知识的人,说:“上来吧,找个说话的。”

  吴季冬抓住车门把手用力一拉,打开车门一跃上了车。

  司机问:“去东北插队?”

  “不是。”

  “上学?”

  “不是。”

  “工作?”

  “不是。”

  “找对象?”司机问完,吴季冬没有反应。“嗯,我猜对了。”司机自言自语地说。

  吴季冬默不作声。是吗?他问自己。他也说不清楚,与吴向红在火车站一别,吴向红泣不成声,他心里很难受,很惦记,似乎只有再见一面,方能了却他一桩心事。走了几十里路吴季冬与司机分手,他坐班车、火车、拖拉机,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吴向红的家,黑龙江勃利县双河镇的双河村。

  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突然来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全村人奔走相告,呼啦一下子把吴向红家围个水泄不通。吴向红脸颊红润,微笑迷人,比在唐山清理陡河河堤时胖了,水灵了。吴向红把乡亲们介绍给吴季冬。

  向红她妈对吴季冬说:“向红当初失去亲人,多痛苦啊,是你收留她,帮助她寻找亲人,又给她买车票送她回家,你是我们的恩人。”

  吴季冬说:“我们就是去震区帮助他们的,应该的。”

  吴向红家用最高的规格招待吴季冬。村里几个有威望的人陪着吴季冬喝酒。吴季冬盛情难却又不胜酒力,他喝醉了。第二天吴季冬编了一个公出办事的理由,才得以逃脱。

  吴向红背着煮好的咸鸭蛋、鸡蛋和榛子、瓜子为吴季冬送行。两个人走在乡村的小路上,四野茫茫,黑土地泛起春的律动。阳光明媚,春风拂面,醉人的暖意撩拨人心。一天来,吴向红家里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亲戚,都知道吴向红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好心人,帮助她度过了最黑暗的日子。一拨又一拨的人都说同样的话:可是得谢谢你。

  他们俩一边走一边说,此时吴季冬才得空介绍自己的情况,说:“知青点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父亲的问题还没解决,我暂时回不了城,其他几个人都回城工作了。我准备扎根农村一辈子,一个人孤独到老。”

  “看你,别说的那么可怜。你还得争取回城,即使不回城,也不至于一个人孤独到老,你的条件多好啊!”

  这两天人多杂乱,吴季冬对吴向红的情况了解甚少。此时,他想知道吴向红更多的情况。

  吴季冬问向红:“你回来这半年都忙什么呢。”

  向红说:“哥你不知道,我从唐山回来,睡不着觉,天天满山跑着去找孩子,精神受刺激了。在陡河挖淤泥,今天盼着明天,明天盼着后天,总盼着有奇迹发生。回到家,我就崩溃了。后来我对象陪着我住了三个月的院,现在吃药好多了。”

  向红一番话,又把吴季冬引回到清理陡河河堤的惊悚回忆里。在大灾难面前,人的生命脆弱的不堪一击,如飘落的一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