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银狐
齐桂荣
冬日里的一个下午,我从图书馆查阅完资料回家，发现偏僻的路边围着一群人。也是出于好奇挤上前去，看见地上摆着两个铁笼子，里面蜷缩着两只狐狸。一个十五六岁的乡下大男孩儿,既不叫卖也不说话，心事重重地低着头在地上蹲着,旁边支个破旧自行车。再看笼子里的那两只狐狸，嘴尖、眼圆、耳长、四肢纤细、尾巴蓬松，吻部、双耳背部和四肢毛色为黑色或白色，背部完全呈现银白色。我知道这是两只银狐，又名银黑狐，产自北美和西伯利亚，因其部分针毛呈白色，而另外一些针毛毛根与毛尖是黑色，针毛中部呈银白色而得名，是野生状态狐狸的一种毛色突变种。两只银狐一雌一雄，雌狐已经怀胎，体长七八十厘米，体重十斤左右。银狐皮毛珍贵，毛长绒厚，张幅大，皮板薄，适合制成各种皮大衣、皮领、镶头、围巾等，美观华贵且保暖性强，在市场上非常受欢迎,银狐因此也时常惹上杀生之祸。
一个路人说：“狐狸属于野生动物，不允许个人饲养和买卖。”另一个人则说：“从正规渠道购来的狐狸可以当宠物养，除了耳廓狐之外，是不违法的。”
那只怀孕的雌狐突然抬起原本一直低垂的双眼，朝我看了看。天啊，这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啊，圆圆的，红色的眼帘，天蓝色的瞳仁，亮晶晶地闪着光。它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似乎在向我求救。再看它笨重的身体，很可能快要生产了，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我走上前去问大男孩，多少钱才可以带走它们。大男孩抬起头来说：“两只狐狸是一家，昨天在我们牤牛村的后山洞里，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逮住。我妈让把这两只狐狸都放了，说狐狸不祸害人，她还曾经救过一只受伤的狐狸呢。那哪儿成啊？我抓狐狸就是为了卖钱给她治病。其实我妈早就该住院了，只是家里没钱硬挺着，这回说什么也得去住院了。我是背着我妈，偷偷把狐狸驮出来卖的。我不多要，只要交够给我妈住院的费用就行。”
“多少钱？”“五千块。”“太多了。”围观的人摇摇头，纷纷离去。“这两只狐狸我要了，我这就回家给你拿钱。”看到满是泥土的自行车，我决定帮帮这个大男孩，同时解救这两只狐狸。
进家孙女儿正在写作业，看见我从抽屉里往外掏钱，问道:“奶奶还要出去？” “刚才看见有人在街上卖两只狐狸，雌狐都快要生崽了，我想买下来。”
孙女说:“狐狸是国家保护动物，应该把它们放回大自然才对！”“是啊，狐狸在人家手里，咱得把它赎出来。刚才奶奶兜里钱太少。”
孙女儿立刻跑过来说：“我有我有，就用我的压岁钱！” 我说:“好孙女儿，你有这份心就行,奶奶不用你的钱。”
孙女比我还着急:“奶奶你快走，千万别让别人买走它，那就变成狐狸皮大衣了，它肚子里还有小狐狸呢！”
看我又穿外衣又找绳子的，孙女儿急得直跺脚。我说:“你安心写作业，奶奶一会儿就把狐狸带回家!”
我带上钱急匆匆走出家门，打算雇一辆出租车把狐狸拉回来。大男孩见我又返回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
“你是哪儿的人？”“滦平云梦山牦牛村的。”“道可不近哪！”“为了多卖点钱，再远点儿也没事，自行车我蹬得动。” 我把五千元交到他手上：“拿上钱赶紧给你妈治病去吧！”“谢谢您！”大男孩喜出望外接过钱，小心翼翼装进破旧的棉大衣内层兜里。
我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大男孩帮我把一个笼子装进车的后备箱。可是，狐狸臭腺发出刺鼻的骚味儿,已令司机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让我把另外一个笼子装进车里，扭头拎出笼子迅速把车开走了。我忽然想起娘家离这儿不远，就给娘家侄子打电话，一只雄狐让他喂养，雌狐我拎回放进书房里。
孙女儿见家里来了一只银狐，高兴的不得了，前前后后围着银狐转个不停，一会儿拿水果给它吃，一会儿找碗倒水给它喝，甚至求我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我知道狐狸尽管不像别的野生动物那么凶猛，毕竟带有野性，依旧把它关在笼子里。爷爷给孙女儿做了一个长长的勺子，让她在喂银狐食物的时候，用勺把食物送到狐狸嘴前，生怕银狐吃东西速度太快，不小心伤到孙女儿。
孙女说:“奶奶，我想养它当宠物。”我说:“它马上就要当妈妈了，你能照顾得了它吗？它要生下很多很多小狐狸，咱这房子不够用的呀。再说，小狐狸的父亲还在叔叔家里呢。”
孙女儿想了想：“是啊，应该让狐狸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不能把它们分开。我同意放生，让它们回到大自然。”
可是，往哪儿放生呢？市里没有动物园接纳它们，离市里太近了又怕被人给逮了去。等儿子、儿媳妇下班回来，一家人为此专门开了个家庭会。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等私家车保养好了，开车到郊区的北大山去放生这两只狐狸，让他们远离人群，回到大自然的怀抱里正常生活。
没想到狐狸的臭腺放出的气味太大了，家里简直成了狐狸窝儿。三天后，我们决定雇一辆出租车,将两只狐狸放生。
天空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大雪,一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听说要放生狐狸，愿意前往郊区北大山。装上了雌狐，又到娘家去装雄狐，侄子把雄狐伺候得也很好，我和侄子一道去北大山给狐狸夫妇放生。出租车来到郊区北大山的一条山沟，看到半山腰上有不少坟茔地，坟门有上供的食物和水果。想到雌狐生产后需要营养，除了我们带来的一些食物，还应该让狐狸一家人不能断了“粮”。于是我们让出租车司机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我和侄子费力地用钳子打开了笼子，想不到两只银狐竟然不出来，反而悲哀地“呜呜”乱叫。我明白了：它们以为是要宰杀它们，因而害怕。于是，我和侄子一边找来树枝从笼子里往外驱赶，一边轻轻地安抚说：“出来吧,你们自由了,自由了。”过了很长时间，两只狐狸才小心翼翼动起来——笼子太小了，长时间的蜷缩已经使它们不会动弹了。我生气地说：“那个大男孩心肠也太狠，为什么不找大一点的笼子？”两只狐狸终于出来了，爬在雪地里恢复了很长时间才动弹。
我和侄子把带来的食物放到它们跟前，想让它们先吃饱肚子，然后再去寻找落脚之地。没想到他们没去吃食物，而是“嗖” 地一下子跑开了。
两只银狐兴奋地奔向大自然，在雪地里撒欢打滚儿，尽情享受着获得自由后的喜悦和欢乐。它们相跟着在山坡上、雪地里奔跑着，“呜呜”地鸣叫着。
更令人惊奇的是，它们竟然跑到我和侄子跟前，身前身后兴奋地转。我们不敢去抚摸，生怕无意间会咬到谁，只是伸出双手大喊：还不跑?快跑啊，自由啦你们自由啦！任由它们在雪地撒欢打滚儿。 眼前的欢娱确实是狐狸九死一生的大逆转——假如它们遇到一个想要狐狸皮的买主？会是眼前的情景吗？我不禁感到一阵后怕，简直不敢去想。
银狐和我们人类一样，都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同样具有生存的权利。但是现在，它们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数量越来越少，它们的领地被人类剥夺和占领，它们的生命遭到人类的杀戮和残害。为什么要与这些生灵争夺生存空间？为什么要对它们进行残酷的猎杀？难道地球只是人类的，就没有其它野生动物生存的空间和权利吗？人类应该与野生动物和谐共存，和睦相处，共同享有美丽的大自然……看到远处的出租车司机还在等我们，与狐狸夫妇告别的时候到了。我和侄子频频向狐狸夫妇挥手。没想到他们竟然不走，依旧围在我们身前身后乱转。 我把带来的食物放到两个笼子旁边的大树底下，叮嘱它们：“记得把食物带走，远离人群，建好你们自己的家，抚养好你们的孩子，好好过日子吧。祝你们一家人平安！” 侄子也说：“别去有人的地方，离人远着点儿！”
不知为什么，短短三天的相处，竟然使我和侄子与这两只狐狸难舍难分。我们再次挥手向它们告别。但两只狐狸跑远了，又返回到我们面前；跑远了又返回，如此往返三次，才恋恋不舍消失在山沟白茫茫雪地的尽头。
又过了些天，我们担心天冷雪大，大狐狸、小狐狸找不到吃的该挨饿了，于是等私家车修好后，儿子、儿媳妇和孙女儿一家三口，开车去了北大山放生狐狸的大树下，我们送去了许多食物，包括新鲜的肉类、动物内脏、香肠、水果等，希望银狐夫妇和它们的孩子能有余粮安全越冬。
……
一天，我对儿子说：“不知那个大男孩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明天我要去滦平县虎什哈镇检查扶贫工作，顺便到牤牛村打听一下。”儿子单位的扶贫点恰好就在虎什哈。
第三天晚上，去滦平下乡的儿子回来了，告诉我说：“那个大男孩母亲的病好多了，最近已经出院。他家是当地的贫困户，父亲很早就去世，母亲长期有病,村里已作为扶贫对象进行救济了。” 儿子想忍没忍住，对我们大声说：“妈妈,你们猜我看见什么了？咱们家放生的两只狐狸——两只大的、六只小的，没在北大山，它们竟然在滦平云梦山牤牛村的雪地里撒欢呢！你们绝对想不到——那个地方离咱们承德市足足有一百里地！”
“啊？！”我们全家惊奇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全都呆住了。 我的眼前几乎进入了童话的世界,仿佛看见银狐夫妇并肩奔跑着，身后当然是几个银灰色的小狐狸，它们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高声鸣叫着，在嫩绿色的草地上打着滚儿,它们向我们奔来，身后还有好多好多黄羊、狍子、野鸡、野兔……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水是清的，好一个美丽和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