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钱广”
何申

自从有了电影《青松岭》,人们就牢牢记住戴个耷拉帽沿的钱广。拍《一村之长》时,赵本山见到演钱广的承德话剧团老演员李树楠很亲切,对我说他演小品的帽子,就是从钱广那学来的。但外人却很少知道,当初钱广是被认定有原型的,他叫张惠,为此他还受了不少冤枉。
我写电视剧《青松岭后传》,是《青松岭》作者力荐,省委宣传部长亲定的。我知道历来写续集都是受累不讨好的,就不想接受。但不接不行只能接,接了就得搜集素材,就到兴隆县去。该县有一座岭原叫青灰岭,电影里有很好看的盘山路,马惊了在山道上狂跑,就是在那拍的,后来就改叫青松岭了。岭下有一镇,叫茅山镇,张惠就是那的农民(社员)。张惠赶过生号队的大车,可能还伤过骡子一条腿等,当初承德话剧团在那深入生活,又出了话剧,后改电影,加上那时也没有侵害名誉权一说,连作者带演员也不保密,就弄得当地人都认定张惠就是钱广。除了运动中挨过批判,连他儿子的亲事都受了影响。女方家来见面,问张惠家在哪儿,小孩子们喊钱广家在那儿。人家一听立马就回去了。你想啊,和钱广结亲家,在闹阶级斗争的年代不是没事找事嘛!
其实我对张惠的印象很好。1984年夏天,兴隆县为十名致富模范身披红花在县街游行庆祝,其中就有张惠。我作为地委宣传部的宣传科长,当时就在场。张长得四方大脸相貌庄重,与舞台、电影里的钱广大相径庭。饭后我采访过他,还写了小说《晚霞染红青杏沟》,在省报副刊发了多半版。等到1993年我为写电视剧再去采访他,他那时身体就不大好,血压高,不愿意见面。陪我去的后任县委书记的王熙国同志,在这个镇当过书记,也不知他咋做的工作,张惠才与我见了,就在他家,家里挺干净的,只是话没有多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往下再也没打扰过他。
等到我把十集剧本写出来,确实出了两种竟见。一是如我写的,把钱广写成改革开放初期头脑灵活过度,耍小聪明,做假果茶。二是把钱广一上来就写成正面形象,把张万山写成反面人物。我能理解人家的想法。但《青松岭后传》是全部原班人马,我与李树楠又非常熟悉,我实在无法想象“钱广”一副正面形象怎么出场。我估计那么着不光李树楠没法演了,连李仁堂(演张万山)也没法演。这也正是写续集不好写的原因,观众印象太深了。上来就大翻个,看不出是如何连“续”,那这不如另起炉灶写出新的呢。不过,毕竟“后传”的指导思想变了,我最终还是让钱广变成了改变了原来的人物形象,而让张万山产生了深深的内疚……
有一点需要说明,写“后传”时,张惠在我的脑子里是没有一点“原型”的。原型(特别是形象)又很清楚,那就是李树楠。因此,我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不怕给张惠造成什么影响。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张惠已作古。日前和王熙国在一起聊天,他说到《青松岭后传》播出后,张惠找到他,说要告我,因为我又把钱广写成落后人物。王说那是文艺作品,不能对号入座等等,终使张不找了。但王说当初他确实跟张说过这次保证把钱广一上来写成好人,不然张不肯与我见面。“后传”是在兴隆拍的,王是当地官员,帮助安排摄制组的食宿,后署名监制之一,但他却没机会事先接触本子。故中央台播出时他看了,也曾有过一丝不悦。然王是极聪明豁达的 人,不仅未与我理论,这帮着做工作,想想也真是热心肠的好朋友。
那日却也就豁然明白了,虽然我没有把张惠当原型,但《青松岭》把他的原型身份定得太牢了。 结果,《青松岭后传》亦在不知不觉中,继续干扰了人家的生活。从这个逻辑上推论,我应该张惠老人家说声对不起。但从历史的角度看,我们其实更应该对象“钱广”那样想发家致富、勤劳致富的社员说声对不住。电影中什么“三鞭子”,其实都是牵强附会以迎合阶级斗争理论的需求。但有些情节却是真实的:钱广一天到晚不闲看,赶车时帮社员捎点蘑菇啥的卖了。可张万山呢,除了给牲口喂点料,就是指手划脚讲着讲那。可又没办法,那年代谁勤劳谁倒霉。于是,那时的文艺作品就得批钱广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钱广,就会有王广、刘广、孙广等。李广、吴广不行,历史上有真人还是好人。洪(长青)广、江(水英)广,肖(长春)广、扬(子荣)广,估计都不行,这些姓多是正面一号人物专用的。毛广?你找死啊!蒋广嘛,这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