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了嗓子记者走了,德山咣当一下就把门板翻塌了。倒在地上一边扒棉衣一边抹脸上的黄酱,口里骂:“你们是存心要把俺真的害死呀!”

“哪能呢,这不是蒙记者吗。”

“有这么蒙的吗?这么厚的酱,要是把鼻眼糊上,不是把俺憋死啦!还有这棉衣,要热死俺啦!”

“不抹酱能有死人色吗,不抹酱你眼皮啥的能不动吗!不穿棉衣,你喘气能看不出来吗。”

“这是他娘的谁的招子,这狠毒。”

“除了大黄瓜还有谁,他装过死。”

“那家伙顶不是东西!”

黄三皮笑肉不笑地过来,手里掂着砖头厚的钱,说谁说我不是东西,你们看这是啥东西。严部长就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德山同志是顾全大局才委曲了自己,得感谢人家才是。李小柱说是呀是呀,快动手收拾了这屋这院,往后可别动不动就找电视台了,有事咱们自己好商量。严部长又拍下黄三的肩头说你也该反思反思。黄三满脸的不高兴,用手扑啦一下肩头,说老严你少拍我,我反思啥我反。严部长愣了愣,说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忙来忙去,你咋这么说话。黄三用鼻子哼了一下,说还不知道为谁呢,为钱吧。然后他就撒钱,这个两张那个三张,但就是不给德山崔大头和孙寡妇。崔大头就急,说俺们是主要人物,咋没俺们的。孙寡妇说咱仨得单给吧,不跟大伙一拨儿。黄三哼了一声说不一拨儿没错,但单给不见得,回头我把钱给了,你们一个电话把电视台又招回来了,我才不上当呢。孙寡妇脸气得发白,说大黄瓜你鼻子下长的是嘴还是屎盆子,你说过的话咋就不算数呢。黄三脖子一梗说算数咋的不算数咋的,老子有钱,没啥摆不平的事,你这次回来就是给我添乱的,我没找你算账就便宜了你。孙寡妇气得一蹦多高,喊大黄瓜你忘恩负义,不是当年求俺给你买酒喝了,老娘今天不把你黄瓜架扒倒,就不姓孙猴子的孙。然后伸手就挠。黄三的保镖立刻上前挡住,双方撕吧成一团。

德山老汉在一旁看着看着,忽然就哈哈大笑,又呜呜大哭,吓得崔大头直喊别打了别打了德山疯了。德山拎起酱坛,抓了一把,糨糊糊,呼地就扬到院当空,又抓一把又扬,满院人惊叫着躲避这大酱雨。

德山抓住崔大头喊:“哎哟,俺不如真死了!”

14

县领导暗地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德山“活”过来。原因是这一回何静找来了名气更大的几家新闻媒体卷土重来。众人认定所谓德山之死完全是一场戏,所以一定要找到德山本人,搞清事实真相,以产生轰动较应。

这回大黄瓜也嚣张不起来了,市环保来了人,让他停产治理。他给县环保局一个哥们打电话,问用不用花钱打点,那哥们回答时舌头都不利索了,说检察院才跟我谈完话,可能有人把你供出来了,眼下你就猫着可别添乱了。严部长记恨黄三那会儿对他不敬,来电话说部里经费紧张,意在敲黄三一下。黄三正发蒙,顺嘴就把严部长给回拒了,不光回拒,还稀里糊涂说现在这人成是坏,要了钱还把人家供出去。就把严部长气得火冒三丈,幸亏不是面对面,否则非骂人不可。放下电话严部长就给部下一个叫小丁的干事暗示,让检察院和环保局一块介入进去,收拾黄三。小丁心领神会,立马去办。李小柱那里已经是热锅里的蚂蚁了。县委书记在宾馆接见新闻媒体,叫记者问得小肚子拧劲疼,强坚持下来,就近找个洗手间要方便,那里就一个大便坑还让人占着。以为等一会儿就能腾出了,不料里面那位烟卷一根接一根,看意思一时半会不想出来。后来那位一探头,把书记气个半死,原来是李小柱。李小柱还说书记您好。书记说好个屁你快给我让地方……

县城不大,记者无孔不入,没半天时间就找到线索,说那个叫德山的老汉不仅没死,而且活得棒棒的。不过他不在小清河,而是躲在他儿子家,他儿子啥活都干,媳妇在市场卖菜。何静立刻带胡编等人去菜市场,一打听,有人指就是那个包子眼。何静还不明白,人家说她刮双眼皮找的大夫原来是修脚的,就刮成包子褶了。何静顿时小肚子发凉,低着头寻过去,就听包子眼冲着大道喊这叫啥人,说好了要西红柿俺才进了这些,不要了俺咋办。何静慢慢抬头,满眼都是红红的软软的,要烂了。何静说大嫂我全买了,可你得告我个事。包子眼说不就是找俺公公吗,俺都告诉两拨儿了,俺老公公没死,身板硬朗着呢,一顿吃八两饺子,还喝两瓶啤酒,贼能吃。胡编问那人呢。包子眼却不说了,眼睛瞅着西红柿。何静掏出一张大票递过去。包子眼立刻笑得包子褶都开了,说俺公公这会子一准就着羊汤喝小酒呢。胡编说他还有心思喝酒。包子眼说俺公公说反正死了一回了,往下吃了喝了全是白占了。胡编问清地点叫上何静就走。包子眼还喊你的柿子。何静说送给你啦。包子眼得意地跟身边的人说咋样,一个柿子没动,都挣三张大票了。人家说那得感谢你老公公。包子眼说回头给他打一塑料桶酒,管他够喝。

胡编何静撵到羊汤馆,没见到德山老汉,却看见两拨儿同行,肩头机器还都扛着镜头盖开着,分明是要抢第一新闻(竞争)。一问他们也是从菜场那来。胡编忙问卖羊汤和喝羊汤的,有的说那老头奔菜地去了,有的说奔铁路货场去了,还有个人说他好像奔了火葬场。想想去哪都有可能,何静说咱们还是合作吧,找着人一起采访,谁也不能抢先。于是就兵分三路追下去。他们才走,小丁就赶来,他人熟,问了几句立刻给严部长打电话,说照他们这个追法,德山他就是钻鼠洞里也得挖出来。严部长急了,说小丁你想提拔不,小丁说做梦都想。严部长说你把德山藏没了,回头俺力保你当科长。小丁为难地说万一藏不住呢。严部长说你也知道机构改革部里正研究派谁下去当村主任。小丁喊我藏我藏我把他当出土文物藏了。关了手机小丁尿都快出来了,心里说德山你是我爹呀,你可别让记者逮着。他看看有十来人喝羊汤,忙掏出五十块给老板说各位羊汤钱我出了,谁发现那个老头立刻打我手机,我再给五十,不算数是王八。马上还就有人响应,问去手机号。其实五十不算重赏,但当下闲人多,兴许谁搂草打兔子就碰上了呢,不是白得吗。结果也没过了二十分钟,电话就来了,说那老头在火葬场里跟刻碑的闲聊呢。小丁这时正找到开守所门外跟开囚车的哥们说啥。接完电话他一头就钻进车里,说快去火葬场。那哥们说不行呀我要拉个嫌犯。小丁说你就当我是嫌犯吧,嫌犯兴许能释放,当上村主任轻易解脱不了。

德山老汉去火葬场是打听一下大理石墓碑的价钱,他想结自己和老伴百年后也弄上一块。这个想法以前没有,连想都没想过,但那天在门板上挺着时,大酱熏得他喘不过气,他说俺真有点不行了,崔大头你如果真不行了将来俺给你坟头立块碑,记下你的功劳。事后他问崔大头你给俺弄块啥碑。崔大头说俺二舅会凿猪槽子,也能在石头上凿字,回头俺让他给你凿一块。德山气得给了崔大头一巴掌,说你把俺埋他家猪圈里得啦。这两天闲下来他就琢磨,暗想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俺虽然是个平民百姓,老来也算是干了许惊动州府的大事。日后要是坟头有名石碑有字,也不枉来人世一趟。后来喝羊汤时跟人闲聊,听说火葬场那就卖石碑,他就过来了。过来见电锯铮铮正割呢,满屋粉子,吸口气就跟钻面缸里似的,贼呛人。不过那大理石洁白如玉可真好呀。可一问价他傻了,大块石碑成百上千都不止。他说那得多大坟包子才能配上,咱老百姓可用不着那大的,大的还是留给吃官饭的,咱只想要块小的,能留下几行字就中。卖石碑的老板也不知怎的就感慨了,说你这老爷子说的是实话呀。结果德山就跟人家聊起来,就说出自己是哪哪的。那老板消息挺灵通还挺仗义,说闹半天是你呀,你为群众差点死了,我这儿边角料有的是,你随便挑一块吧,啥时用让你儿子拿来刻字。就把德山乐得屁颠似的到房后去找石料。也就这当口,何静和胡编进了厂房,顾不上呛,忙打听是不是有个小清河的老汉来。老板说在房后找墓碑呢,一会儿就回来,我俩还没唠完呢。这话却让何静停了脚,她琢磨画面最从老板这拍起,再拍德山抱着石碑进来,那样就自然了。她让摄像做好准备,胡编说不是讲好一块采访嘛。何静说要不你只能写尸体呢,脑子太僵了。胡编点点头说不错我今天学了一手,那咱们就偷拍吧。何静说快都藏起来,看他跟老板怎么唠。他们就钻到石堆里,石料尖刀子一般,还把何静手给划破了,她不知道,一摸脸抹出不少血道子。等了一阵不见人回来,又等一阵还不见人回来。后来就听警笛尖叫,又有人喊俺的碑俺的碑呀。何静说坏啦,第一个窜出去,就见辆囚车扬尘而去。紧忙问是咋回事。刻碑的说可能是抓逃犯吧,听说看守所让人打了个洞跑了俩。何静急得跺脚,说快追呀。迎面过来送葬的,一看前是囚车,后是满脸血迹的女子,还有摄像的,就说准是拍电视剧的……

 

15

德山老汉让小丁带到一家饭店里。德山老汉埋怨不该用那种车拉他,更不该不让他把石碑带来。小丁不敢得罪他,说只所以把您以这种特殊方式请到这来,绝对是为了您的安全。他又瞎编,说据可靠情报,有人出十万块钱买您的人头。德山胡拉胡拉脑袋,刷刷的掉的灰渣面儿,说这硬球值那老些钱?小丁说值值太值啦,你为百姓生存挺身而出,你是英雄呀,我现在的责任就是保护好你这个英雄。德山就有点昏昏然,说既然你们又承认俺是英雄,那就答应俺一个条件吧。小丁问啥条件。德山说:“给俺戴个大红花,登台上光荣一把。要不然外人都以为俺死了,也好纠正一下。”

“这可不行。这会儿你千万不能露面,对外还得说你死了。”小丁说,“得等记者走了以后你才能活。”

“那得啥时候?”德山皱眉头说,“他们要呆到秋后,俺地里庄稼谁收拾?”

“呆不了那些日子。”小丁说,“不过得随时警惕,他们会随时来。”

“咋着,随时来?”德山说,“就是说,他们来一回,俺就得死一回?”

“差不多吧。得有这个思想准备。”小丁说。

“老子不干了!才说俺是英雄,有这么隔三差五装死的英雄吗!连狗熊都不如,狗熊一年才猫一回冬,俺却得死好几回,俺不干,俺这就走,这就走。”德山说着起身就走。

严部长带着李小柱孙寡妇崔大头找来,严部长说这地方不赖呀你别走。孙寡妇说记者可大街找你呢,出去就逮着。崔大头说您老就听他们安排吧,一准比在家吃得好。李小柱说回头乡里多给你补贴。严部长立刻就叫小丁在单间安排了饭,又给德山敬酒。德山喝了酒就不忙着走了,但心还是烦,问严部长往下不能总这么藏着也不能隔些天就死一回吧。严部长刚说不能,腰间手机就响了,他一看号码就让众人安静,说是书记(县委)打的。可他听着听着脸就变色了,后来话音都颤了。原来,书记火了,说你们是咋搞的,让人又死了又活了的,那姓何的女记者通天,省里刚才打来电话,让我尽快弄清楚,直接向上汇报,如果真是这样,麻烦就大了。严部长小心翼翼问那您有什么意见。书记骂道**的还问我有啥意见,你要是不把把这事搞得天衣无缝,就别回来上班了。严部长立马白毛汗都冒出来了,赶紧招呼李小柱和小丁叫出来研究这可咋办,书记那头都骂娘啦。李小柱说那又能咋办呢,一旦上面动了真章,开棺验尸都有有可能,这么一个大活人,瞒不住呀。小丁说火葬场里倒是有没主儿的尸体,要不咱弄个假的埋了。严部长说那还是没大把握呀,这毕竟有个活的。这时崔大头喝高了出来撒尿,听着个尾巴,就瞎掺和说:“是、是呢,有个活、活的不好办呀!”

“那你说咋办?”严部长问。

“好办呀,该活就活,该死就死,领导下、下指示呗。”崔大头说。

“那能行?”严部长摇头。

“早、早死晚死都得死,抹大酱那天,他亲口跟俺说他真想死了。但俺想条件不能亏了人家。”崔大头说。

众人头脑蒙蒙的就回单间,连着敬德山的酒,这一敬,德山就五迷了,说各位这么看得起俺,俺也挺感动的,这事虽然过去了,但往后有用得着俺的地方,你们只管说话。孙寡妇也喝高了,说刀山火海俺们都敢上,你们说吧,只要不当叛徒。德山说对只要不当叛徒,死咱都不怕。崔大头说咋样人家死都不怕吧。严部长把半瓶酒嘟嘟灌下,咕咚就跪下了,抱拳说德山大哥呀你救救兄弟吧,这事全靠你啦。李小柱说是啊是啊严部长都快急死了。小丁说严部长要是不胖他就替你死啦,实在是你俩的体型相差太大。这么一说,把德山和孙寡妇都说愣了,赶忙拽严部长,孙寡妇问这是咋回事呀还要坏性命。崔大头说说啥严部长的命也比咱的值钱,咱不能让部长替咱死呀。德山说对对对,有死人的事,咱不能让人家领导走在前头,轮也先轮着咱。孙寡妇说那可不见得,啥叫领导,领导就是啥事都在前领着,要倒下也得他们领先倒下。严部长说算啦算啦我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德山大哥不是已经死了吗,记者不相信,告到上面,要是看见活的,就坏大事了……

“咋着?还要真死!”孙寡妇说,“那可不中,人命关天。”

“那到是,不过……”崔大头咽下半个鱼头说,“也可以考虑考虑。这个,人固有一死嘛。早死晚死都得死。过去是讲重于泰山轻于鸿毛,现在讲的是死一把值多少钱,哎哟……”

鱼头骨卡了崔大头的嗓子,脸憋得通红。大家紧忙找醋往里灌,好一阵人才缓过来。德山说:“是不是你要抢这个先?俺可不跟你争。俺还没活够呢,这会儿日子多好,也不搞运动了。”

“那可不行,往下记者可劲找你,咋办?”李小柱说,“你还得为县领导着想,为全县经济发展大局着想,为全县几十万人民着想。”

“就是。你这个年纪,往下说不定就闹病闹灾。万一得了癌,花钱多少不说,受罪呀。”小丁说,“我爸化疗时,直想跳楼抹脖子,到了也没活几个月。”

“德山大哥,咱可说清,这事是自愿,组织上可没逼你,领导也没强迫你。”严部长说,“至于死后给多少钱嘛,我想,我们是绝对亏待不了你的,对此,我可以保证……”

“咋着,这事都定下来啦?”德山跳起喊,“俺也没同意呀,咋说着说着就把俺给说死啦?俺不干!俺不死,谁愿意死谁去死,反正俺不死。要死让崔大头死。”

“俺跟你模样差得多,俺死了记者照样找你。”崔大头说。

“那俺也不死。”德山说。

“不死。”孙寡妇说。

“不死,领导咋办?”李小柱说。

“爱咋办就咋办!俺管不着!”德山急了眼,伸手把桌子就给翻了。

后来的情况是:众人酒醒了,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何静胡编等人也找来了。面对灯光闪闪,德山说老子可得说啦,再不说就给逼死啦!

……

16

电视播出了,尾矿改了地方,小清河的水清了,井水也清了。大黄瓜也不那么牛气了(查出偷税问题,行贿查到半道打住了),但照样挣大钱。李小柱到县里一个的局当局长(平调),严部长继续当副部长(还称部长),小丁提了副科长(副股级)。何静没获大奖,在台里受表扬,人更美丽漂亮。胡编没调到电视台,不过他根据这件事编了个几集电视剧,挣了不少稿费。至于县里的经济,也没因此受太大影响,通过及时治理还成了典型。县领导在市里大会上介绍了如何坚持科学发展观,如何下大力量保护生态环境的经验……

但德山老汉的处境有点难。难的不是有谁找他后账,更没人逼他死呀活呀。难的是他户口没了,成了黑人。虽然没户口也饿不死人,但村里有些事他就沾不上边儿。老赵说万一哪天土地有点调整,可别怪俺把你拉下。德山就整夜失眠,白天去乡派出所,所长是新来的,说这上面手续都全呀,你这个人早就没了。德山说那是为了全村全乡全县人民俺才装死的。所长说你为大伙利益装死值得表扬,但死了又想活过来,你得从下面一步步开出证明来。德山说这好办,就回村找孙寡妇,一看孙寡妇家借旁人住了,忙问她人呢,回答说她伤心伤透了,这回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德山脑袋就嗡嗡的,赶紧去找崔大头,崔大头倒是在,正忙着学胡编也瞎编凶杀的稿子。德山说你得给俺做证呀。崔大头说俺这阵子编得脑子乱套了,早上的事下午就记不得了,你死啦活啦俺早忘了。德山又去找老赵,说你是村主任,俺当初是咋闹死的你清楚。老赵你一直没死肯定没错,但当初装死可是你自己提出的,不是俺让你闹的,你让俺给你证明啥……

德山老汉一想也是啊,当初也没谁非让我装死呀,可咋就闹了这么个结果?他就有点转不过磨来。于是他就失眠得愈发厉害了,身体也就不好受。老伴知道了回了来,儿子也来安慰他,说实在不行我接你到城里去,咋也饿不着你。德山就流了泪,跟儿子说:“其实,俺也不全是为了钱,才……”

“你是为大家。”儿子说。

“真的?”德山问。

“村里人都这么说。”老伴说。

慢慢的,德山老汉的觉就能睡得稍好一些,但仍睡不很实很香,尤其是清晨,还是很早就醒就在炕上烙饼蹭炕席。老伴说你要实在睡不着就去捡粪吧,没粪就当出去遛遛,也比在炕上难受强。德山觉得有理,转天就起早,背上粪筐,拿起粪叉出了门。让他惊讶的是,街上早就有人了。德山问咋起这么早呀。人家说睡不着呀。德山说咋睡不着。人家笑道你咋睡不着俺就咋睡不着。德山老汉吸一口气清爽爽的,看看拉矿石的车绕开村子在跑,路旁新盖的商店正抓紧装修,地里打井的机器已经干上了,遍野的庄稼壮得小树林子似的,小清河也真像条清水河了,德山的心忽然就痛快了。但他还是忘不了户口的事,他就跟谁叨叨了几句。人家马上就说:“别上火,别看你没了户口,可比有的有户口的人,能强上一百倍。”

“多少倍?”

“一百倍。”

德山就觉出两汪眼泪要流下来。他赶紧转过身,说声河那边儿像是有粪,然后脚下生风就嗖嗖窜远了。

(全文完)

谢谢各位阅读,并发表了很多非常有见地的的见解。这个中篇原发表在《当代》上,是数年前发的。那时从上到下对乡村环境保护还没怎么当回事。当时我当全国人大代表,下乡调查和平时了解到情况,就觉得这已经是件刻不容缓的大事了。为此,在几次视察过程,我都提意见,甚至与县里的一些领导争辨得很不愉快,他们认为现在主要是挖矿增加收入,环境的事放在以后在说。后来我一想算了吧,还是写咱的小说吧。

应该说这篇小说本身就是电视剧的蓝本,只要把细节添满就行了。但那时农村题材正受冷落,而后又以农村喜剧为主,像这样的批评意义较重的现实生活的作品,自然就不好拍了。故这小说发表后也曾有制片人关注,但终下不了决心。

往事一桩,小说一篇,大家一笑,我就心满意足了。牛年将至,腊月人忙。没有多少闲空看小说了。所以,还有小说连载,就放到年后吧。写首小诗,给大家拜早年了。“戊子少闲日,腊月人倍忙。才忆昔年事,又上知青网。小说一段段,乐事一桩桩。若问何处来,肚里编箩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