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转眼到了腊月底,乡政府上下气氛突然变得少有的愉快。主要愉快在大头蒜他们那些要账的不来了。按会计小张的话说,都好几年了,你才想松口气歇一会儿,他们就来了,弄得你这叫一个心窄。可想说句公道话帮帮大头蒜他们,又无能为力,杨主席握着实权,谁也不敢上前。这回可真不简单,谁都想不到杨主席会主动把先前的欠账都给结清了。不光清了,他还交了20万,说这是他那个公司这些年应交给乡里的管理费,并表示自己往后不仅明里和公司脱钩,暗里也绝不参与,自己就一扑纳心的当人大主任了。这事是在党委会上说的,但会还没散楼上楼下的人都知道了。会后立刻有人悄悄找孙桂英,说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得好好整整他。孙桂英说整人可不中,但账目还是要审计的,过了年审吧。至于老杨为何变化这么大,孙桂英可是—个字都没说。

这里的秘密连老焦都弄不太清,但春玲子明白个八九不离十。春玲子又是个好说的,有人去她那吃饭夸她几句,她就有点发晕,那嘴就没了把门的,话里话外就露出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会计小张悄悄对孙桂英说外面传您让大眼皮媳妇找王庆他娘,王庆他娘就找她兄弟杨主席闹,说要不把原先的账了结啦,她就去上面揭发检举……孙桂英紧忙把门关严,问你是从哪儿听的。小张说是有人在春玲子那听的。孙桂英立刻找老焦,问你俩啥时结婚。老焦说不是等着你吗。孙桂英说我俩才登了记,你俩快抓紧。老焦差点蹦高说那我这就去找春玲子。孙桂英说登了记你俩来一趟。老焦走了,孙桂英去杨主席办公室,老杨正在抽烟,抽得屋里看不清人。孙桂英把窗户推开条缝儿,那烟长虫一般吱溜溜就往外钻。孙桂英说干啥抽成这样。杨主席说你来得正好,我这正犯愁,我真心实意地把那些陈账都结了,咋外面又传我有经济问题,那么着我没法干呀。孙桂英本想好好劝劝他,心里却忽地冒出个新的念头,她就顺着往下说,我也听说了,你别往心里去。

咋能不往心里去呢。

也是,谁听了心里也烦。要不开会我替你说说。

别说,一说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的。

是呀,只要在位上,就别想耳根子清静,真烦人,你看人家退了的,多省心……

要末,我就提前退了?还能涨几级工资。

是个好法。不过,我这离不开您呀。

用不着用不着,有的是人。我退,退了我自己干点啥。

要这么着我赞成,凭您的能力,要是自己干,早发了。

你真这么想?

这不能胡说。全乡谁不知道您的经济头脑最强。您干吧,将来我去您那打工。

杨主席被忽悠住了,贼兴奋,想控制都控制不住,扔了烟立马写了辞职报告。孙桂英大气不喘,拿了报告赶紧走人,关上门给县组织部和县人大打电话,说我们这杨主席因身体原因要提前退,希望上级能同意。回答可以考虑,但乡里要推荐出新的人大主席人选。孙桂英放下电话就找人开碰头会。人来了说少老杨和老焦。孙桂英说今天他俩回避,然后说目前机构改革,县里又有提前内退的优惠政策,杨主席想提前退,咱们可得支持,不然过一年没有优惠政策还得退,咱谁能给人家涨工资。这话也不是商量的口气,有人就说那倒是呀,可他退了谁接他呢。又有人说你傻呀,没看今天还谁没来。然后大伙就愣了片刻,忽然就都拍巴掌说同意同意,就是事情有点突然。孙桂英长出口气说甭说你们,我都突然。然后就散会叫小张来,说你快去审计局请人来,抓紧把杨主席的账都弄清。小张问不等年后审了咋提前了。孙桂英瞪眼问我说后审你咋知道,你偷听着。小张吓得脸变色,说好好我这就去找人,保证连夜弄清,说完扭头就跑。

孙桂英气得呼呼的。看来乡里的工作秩序还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不然这么撒气露风传小话,当头的能耐再大也没法把局面稳住,更别提打开新局面。正想着老焦和春玲子来了,春玲子已不把孙桂英当外人,进屋就上前搂住孙桂英说,听说你俩也登记了,乐死我啦,我给你买了件红衣服你试试,喜事那天正好穿。孙桂英—看门大敞着楼道里人来人往的,就推开春玲子说回头试吧我还有点事。春玲子说这就过年了还能有啥事。孙桂英就坐下不吭声。还是老焦有眼色,喊春玲子你别打扰孙乡长,孙乡长真有事咱们先走吧。春玲子渐渐从热火劲中退出来,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回头试吧。孙桂英真有点于心不忍,但想想小张说的王庆的事,她狠狠心说,你们坐下我有话要说。春玲子说你们谈工作我走吧。孙桂英上前抻抻春玲子的衣襟又掸掸土,说你先在老焦办公室等一会,过几天我去你家咱再好好唠,不过,咱姐俩唠的啥还有我让你干的啥可千万不兴往外说,中不。春玲子顿时脸就通红,连连点头转身便走。老焦说这娘们哪都好,就是嘴把不住门,上辈准是在山洞里脱生的。孙桂英—摆手说别说没用的我有件事跟你商量,原先你有机会当乡长,不想让我给替代了,现在杨主席要提前退,我想让你去顶他,正好也提到正科。老焦张着嘴半天问老杨要退这是啥时的事。孙桂英说你别问了反正已经定下来了,我想你干了两届副乡长了,这也是个机会,只是……老焦挺明白,立刻说那我同意,换年青人干吧,有点权也不能给个人谋好处。孙桂英笑道把春玲子谋到手就知足吧,知足常乐嘛。老焦说对对常乐。

往下就剩下孙桂英—个人在办公室,静静的,玻璃折射的阳光晃得她眼睛发花。她想了想到乡里来的这些日子,又想这一连串戏剧性的变化,她要笑却笑不出来,心里反倒有点酸酸的,她暗道我从小就不会撒一句谎呀,参加工作后更是钉是钉卯是卯……可现在咋啦?我咋变成这样了呢。难道到了乡里,不变就不成?

手机响了,是陆小林。陆小林很委婉地说快过年了,是不是把咱俩的事做个了结,我看咱俩的性格还是不合适呀,我从小懦弱,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孙桂英听着就想下狠心说那就彻底了结了吧。可话没出口,眼泪已经淌下来,她说小林呀,我变成这样儿,我也是没办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