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往下就喝起来，杨主席嫌坐沙发里窝的慌，就跟人换了把椅子。那椅子是仿欧洲宫廷的，四条圆腿，高后靠背，涂着金色，甚是华美。大头蒜和老焦大强也各坐了一把，四人面对面啃一口喝一口。喝口洋酒，大头蒜说药味，杨主席颤着腿说你土老冒，老焦说我反正喝白的不喝这洋的，大强说这个贵轻易喝不着药味我也得喝。孙桂英看众人喝了一气，就说你们别光顾喝，也说说上访这事咋办。大强说对对别光顾喝了忘了正事。老焦说都记住这可是人家孙乡长个人的酒，别都灌到狗肚子是去。这功夫估计酒劲泛上来，嘴里肚里都是舒服的，有人便嘻嘻张着大嘴笑道，那是那是，只要大头蒜不长狗肚子就都好办。很显然，大头蒜是这伙人的主心骨。老焦就说大头蒜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不就欠你俩钱吗，你这么一闹，把我们全装进去了，今年年底的奖金都泡汤了。大头蒜酒量不大，舌头都不利索了，说你泡不泡汤跟我有啥关系，又不是我给你弄的。杨主席腿颤得更厉害了，说怎么不是你弄的，你不鼓动人来上访，我们能跑这儿来陪你喝酒吗。孙桂英说你们好好说别干架，要不我的酒可白搭了。老焦说来来来有种咱俩干三杯，干了杯咱就从起别犯咯计（意见）。大头蒜说别说干三杯，干三十杯我也行，只要乡里得把工程钱给了。杨主席身子晃得椅子腿直响，脸上关公似的，把杯子往下一放，说大头蒜不是我说你，这事顶数你不讲理，你是从王庆手里包的工程，工程款你就得找他要。大头蒜说问题是他进去了，我往哪去要。杨主席说大头蒜不是我说你，自古以来冤有头债有主，孩子哭了找他妈。这个道理你应该清楚吧。大头蒜说我就清楚我盖的是乡卫生院，乡卫生院归乡政府的工程，所以我就找乡政府。杨主席说大头蒜不是我说你。大头蒜跳起来喊你还不说我，就是你一个劲说我，把我往沟里说，说白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杨主席说我清楚啥。大头蒜说你自已明白，我懒得说。孙桂英说闹半天你懒得说，那我的酒可就全白搭了。老焦说也是你小子就来痛快的，拉半截子屎算怎么一档子事。杨主席站起来说我还不想听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着就往外走，孙桂英上前拦住，顺手抄过一个茶杯，嘟嘟管啥酒倒个溜满，双手端起说，我还就不信咱当头的架不住几句话，这么着，您要有负担您就把这杯酒喝了，喝了就没负担了。杨主席脸通红喘粗气，转身一屁股坐下，那椅子一条腿咔吧就让他给坐折了，人差点来个大仰巴脚，幸亏身后有人及时拽住。他站起来说你说你说你说，我要是皱一下眉，也算我白在乡里混了二十多年……

大头蒜说看看还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吧，还没等摸就翻了脸。旁人也说要这么着可没人敢说，今天说了，往下还活不。孙桂英说这叫什么话呀，让你说你又不说，不说又来上访，咋啦，要末是你们有病，要末是我们多余，算啦算啦，往下你们的事别找我了，我也犯不上操这份心……

就把大头蒜给将在那儿了。老焦悄悄给孙桂英使了个眼色，意思你咋火上浇油呀，他不说你干啥还挑唆他说，没看见杨主席脸色都不对了吗。孙桂英心里说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就是要让大头蒜把话说出来，要不然他老杨一个劲跟我打太极拳，我一提这事他就使招把我的劲给泄了，弄得这麻烦越扯拉越没完没了，今天到市里上访，明天说不定就去了省里去了北京，到时候做蜡的还是我。想到这她把酒杯端起来，说今天咱是老牛钻胡同直来直去，有谁竹筒子倒豆子一下见底，我就喝一杯，咋样，有有胆量的吗？

有。大头蒜终于架不住了，站起来说，杨主席刚才你一个劲说不是你说我，这会我也得向你学习，不是我说你，欠款这事的确与您有关呀。当初我们是从王庆手里包的工程，可谁不知道王庆的后台是您老人家。王庆喝酒时当着大伙的面说了，给谁工程款全在您一句话，您说给东他不敢给西，您说给南他不敢给北。大伙说有这事没有。众人一口同声地说有有有，是活干完聚餐那天他说的，我们可以对天发誓。

疮疤给揭开了。杨主席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来回交替着变，变得挺不是色。后来他说反正现在王庆不在这儿，也没人对证，你们爱咋说就咋说。大头蒜说怎么能想咋说就咋说呢，人得有良心呀。老焦一看杨主席要下不了台，就说有事说事别说人家良心，人家良心怎么不好了。大头蒜仰脖咕灌下半杯洋酒，舌头就不给使了，说本本本本本……老焦说你本本本个啥，比棉裤腰还笨的嘴，还来这较劲。孙桂英说你是不是说本来。大头蒜好不容易咽下口气说是是本来，这外国啤酒可真冲，差点没把我呛没气了。孙桂英说你也想演小品呀，我那是真XO，你这一口喝了我小半月工资。大头蒜说是啊那不喝了喝凉水吧，他要过一碗凉水造光，说我不是说杨主席良心不好，我是说人得讲良心，本本本本本来嘛，那话确是王庆讲的，不信咱去监狱找他，看他咋说，谁要是撒谎谁是四条腿爬的。杨主席再也忍不住，一拍茶几说你纯粹是个刁民，站起身就走，老焦也跟着走，出了门又推开探着半个脸说，这也就是在孙乡长，要是换个地方，看我不收拾扁了你们。

门咣当一响，震得整个房子都动了一下。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孙桂英的心也一下揪到了嗓子眼。完啦，挺好的计划，全乱套了。大头蒜说孙乡长你看看，这还叫人活吗。孙桂英一想这会儿我得熄熄火了，便说他俩酒喝多了，你们别往心里去。有人说咋能不往心里去呢，整扁了咋吃饭。孙桂英说大头蒜你们也是，有人欠钱你们可以打官司告他呀，这么闹有什么用。大头蒜说告了人家说没证据打不赢。孙桂英问你手里一点字据都没有？大头蒜说琢磨着乡里不会打赖，就信了王庆。孙桂英说那你们只好去找证据，要不然闹到哪你们都占不了相嬴（上风）。大头蒜说这么说也不能再上访了。有人说还访啥呀，乡长家的酒都让咱给造光了。

众人走了，看看一屋狼籍，孙桂英心想往后可不敢往家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