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惠风和畅。带上“金门高梁”(酒),邀了几位老友,去冯营子三道湾“俺们公社农家饭”。友人玉良早早等着,引我们走进梨园佳境。坐在山岗上的草亭里,看漫山满院老树新秧,红砖瓦房黄草泥舍,不由得让我想起我心中的那个“公社”。

196939日那个夜晚,在青龙县大巫岚公社跳下解放牌大卡车时,天上没有月光。同学间好闹,一推搡,几人就滚到路边沟里。好在沟不深,棉衣又厚,嘻笑着跳起来,随即进了路边一排房,这就是俺们的“公社”。天亮看清,“公社”由四间北房、六间厢房构成,厢房后窗外是公路,前方是山根,与北房(及前院房后)圈出一个院,两个房山之间就是进出大门。可别小看这不起眼的房子,这里是18个大队的领导机关,这里的一句话,就是命令。

作为一个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小队、大队干部都是领导,偶尔见到公社干部,那就是大领导了。好长时间里,或赶集或买粮(头年秋之前吃供应),从公社门外过,从不敢进去。直到转年初夏,我才有机会走进这院。那是给县广播站写一篇稿子,送到公社,文教助看了很满意,见天黑了,他说住下吧。那时公社有革委会主任、副主任兼武装部长、秘书、文教助理、农业助理等十多人,除了秘书管公章看家,其余的常下乡。此外还有一个小女孩电话员、一位老汉食堂大师傅。

那天晚上我住厢房最南头屋,不知是谁的行李,很厚的毡子褥子,舒服。那排房子没扎顶,大柁以上穿堂风,一人打呼噜,集体享受。尽管如此,转天起来也感觉很幸福,跟住了一宿五星级宾馆似的。早上在食堂喝一碗大米粥,吃了张白面饼。再往八里地外的村子走,觉得天格外蓝,水分外清,心想,这哪是“俺们公社”,简直是人间天堂。

没多久,不敢想的好事,实然掉到我头上。公社建广播站,点名抽我去。去了,讲明每天伙食补贴五毛,记账,月底少退多补。广播站设在电话室,我也住那,女电话员晚上回家住,由我执机。很快,县广播站来技术人员安设备。也简单,一个配电盘,连着扩大器,我跟着干,装好了,也会操作。至于电话总机,更简单,十八个大队十八部电话,贴个纸标,要哪插哪,头上戴耳机,左手按键,右手摇电机,嘴里喊谁谁,我是公社,哪哪要你。双方通话,没我的事。要想听讲啥,手一按全清楚。开始新鲜,听听,不是找人说**病得不行了回来,就是谁谁喝卤水了快找人。那时大队电话没急事没人敢打。县里来电话,多是开会通知。

转眼间,我变成了全县知青临时抽掉“脱产干部”第一人。写稿、执机对我来说很容易。闲下来,我就去伙房帮厨,主要帮着“打饼”即烙饼。青龙不产麦子,只有国家干部口粮中有部分面粉。公社干部集体户口,统一由伙房买,改善伙食,就做白面饼。烙饼用大锅,淋上油,使小火,外酥里软,很香。吃饼时,下乡的就都回来,一人两张,也不用菜,一手拿饼,一手端粥,在院里吃。街上社员见了,朝孩子屁股噔地踢一脚,骂你咋时才能有出息,长大也能吃白面饼!

我开始帮着烧火,后来就会做饼。我烙时舍得放油,打出的饼就香。偶尔也有私心,给自己留一张油大点的。我尽量省着吃,每天顶多吃三毛来钱,估计到月底还能省出几块钱。那时生产队的工分才三毛钱(每日),抽我到公社,队里记满分(这分由大队给,大队再从公社的义务工中核销),等于我一天挣了八毛。

转眼到了一个月,我干得很好,给上面写了不少稿子,公社广播站也办得有声有色,领导说等女电话结婚了,就正式调你出来。同学们来赶集办事,都来看我。但没想到出了大漏子。

晚上公社开电话会,备战的事。停电,使用电话系统,扩音用三相收音机。按道理那收音机扩音时不收音。都连接好,武装部长讲,我坐在炕里监听。忽然,我听到一段音乐,然后就是“莫斯科广播电台,现在对中国听众广播”,连着说了两遍。我喊这是哪来的,同时就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收音机上。我一头扑上去,拔出插头,收音机还在说,“现在对中国听众广播”……

出了敌台,可不得了。转天早上县里公安局小车来了。询问后,让我在另一间里等着。一直到中午,伙房打饼的香味都飘出来了,公社领导才叫我出去,说,是机器事故,你回村去吧。我很感谢,夹起行李就走。出了大门,回头看看,干部们有的在院里吃饼。到村口,见井边有人打水,上前讨了几口喝,然后心说,再见吧,俺的公社,就回村接着种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