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的夜晚还是顽强无畏地降临在人间。

如果在横扫“四旧”的狂热时,不要说那些革命者,就是我们这等被革命的人,想起未来的日子,都会觉得从此天翻地覆,以往所有的传统都不会再存在了。尤其是春节,合家欢乐,欢乐什么?要欢乐只能和全世界无产者在一起欢乐。自家人在一起欢乐,分明是私字当先嘛。然而,只是半年之后,这一切就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虽然眼下我们都是无家可归或者是有家难归的人,但能在这时同在一起,应该说这是一种天大的缘份。首先,让我们共同祝愿……”老四口才极好,他举起茶杯致着显示着时代特色的词语。杯里是散啤酒,是胖子用暖水瓶打来的,因为不排队,还和人打起来,胖子的一只眼现在发青。

“要是一万年都是这日子,可够呛。”胖子喝了一口,揉揉眼说。

“你这话是啥意思嘛?”鹿小姗放下茶杯问。

“他是说啤酒……对不对?”我赶紧插话。要是弄得不高兴,说不定鹿小姗会离席而去,那么再好的计谋也会落空。

“对,我是说啤酒,太不好买。再买,兴许这只眼也得变青。”胖子还算明白,顺着我的话绕下坡来。

“不光买啤酒排队,小姗姐去买卫生纸,排了好几次都没买着。这可怎么好呀。”晴子睁大圆圆的大眼睛,很着急地说,“听说,陕北那里东西更缺少,更买不到卫生纸了。”

“晴子说得对呀,陕北虽然是革命根据地,但毕竟比较偏僻,生活环境艰苦。你们两个女的去了,肯定有许多不习惯。”老四或许是看到了一点希望,笑呵呵地接着说,“其实呀,咱们这儿离天安门才二百多里,应该说干革命在这儿更方便。你说是不,小姗同志?”

“老四说的很有道理呀。据我所知,大串联时,大西北的学生都步行来北京,来了就不想走,而你俩若是远离北京去陕北,是不是有点离红太阳越来越远了。”我说。

“嘿,你们这是啥意思嘛?这是送行酒呀,还是迷魂汤呀?告诉你们,俺要带晴子走的决心早已下定,不是你们三句话两句话能劝得了的。”鹿小姗瞪瞪我们说,“俺再一次告诉你们,俺可不是到陕北闹革命,那里的革命几十年前都让红军给闹过了。俺也不是想离红太阳越来越远,甭管在哪儿,都有红太阳照耀。俺要去陕北俺舅爷的老家,就是想消消停停过日子。你们是不知道那儿呀,听说过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吗?俺要去的就是绥德,可是个好地方,小伙子长得好着呢……”

“那不正好嘛,你回去找个好小伙,过小日子。”胖子说。

“放你个驴屁!”鹿小姗顿时变脸。

“小姗啊,你别生气。来来,咱们喝酒,喝酒。干一杯。”老四紧忙劝酒,生怕出意外。

于是就都闭了嘴喝点吃点,我偷偷瞅老四,老四把眼神略往旁一移,我就注意到墙根一摞宣传单旁有个印有奖字的茶缸,里面有多半下啤酒。我想那应该就是今日的杀手锏。但我又注意到老四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很明显,还没到下手的时候。老四看来很想避免下药这种手段,他看气氛缓和下来了,慢条似理地说:“这个,晴子呀,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噢,和我妹妹一般大。”

“你妹妹在哪儿?”

“我妹妹可是出不了家门的,我妈整天看着她,怕她上街让车碰了。我妹特可爱,回头我带你去我家跟她玩,怎么样?”

“太好啦!我去,我去。”

“老四,你怎么大白天说梦话呀。”鹿小姗说,“俺知道你家有四个孩子,你排行老四,你哪来的妹妹?”

“我外号叫老四,是因为戴眼镜,四眼嘛。我不光有妹妹,还有个弟弟。”老四说,“算啦算啦,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小姗呀,咱也不妨把话摆到桌面上来,你去陕北我们不反对,可你没必要非带着晴子去。她还是个孩子。去那么艰苦的地方,你就不心疼她?”

“好好,俺就知道你们要说这个。俺也不与你们绕弯子,俺也实打实地告诉你们,俺只所以要带晴子走,首先的原因,是俺不愿意让她这么一个纯真的女孩生活在这在人人都在发疯都讲胡话的世界了。现在俺们要远走他乡了,也不怕谁揭发告密,你们也都想想,这个世界眼下变成了什么样,一天到晚的喊呀叫呀,喊得比火车汽笛还响,简直全疯了。而且,想打人就打人,想抄家就抄家,也不知谁下命令,一伙子人砸门就进呀……”

“小姗,出了什么事?”我忙问,我想她的话有些是从旁人那听来的。

“是俺二舅老爷临死前跟我说的。”她说,“我还有个二舅老爷,是教授,前些天批斗会上叫个红卫兵一脚踹心口给踹死了。”

“你怎么没跟我们说呢?”胖子说,“我替你报仇。”

“算了吧,死的又不是一两个,报得过来吗。俺想啦,现在这叫乱世,得躲了,俺想让晴子也躲了。”鹿小姗说。

“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呀。”我说。

“你别激俺,性格是可以变的。”她说。

“这是第一个原因,还有第二呢?”老四问。

“第二吗……有点不好说。不可,也可以说给你们,那就是俺讨厌你们这些臭男人。男人是啥?俺原先以为是英雄是好汉。其实呢,男人最后都是雄牲口,就是长着一嘟噜家伙总想着操异性的臭牲口。”她转身站起将晴子推到另一间屋,转回后咕嘟咕嘟灌下一杯酒。把嘴一抹,突然把上衣往上一翻,两个丰满的乳房突噜就白兔子似的跳了出来。我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她指着我们三个的小肚子下,哈哈大笑一阵说:“咋样?硬了不?不硬可就不是男人啦。怎么,不上劲?再给你们来点剌激的……”她伸手就拽裤带,突噜一下就松开。

“可别,可别。”我上前抓住她的手。

“你喝多了,喝多了。”老四说。

“脱就脱,有啥了不起,又不是没见过。”只有胖子满不在乎地说。

“哎哟,还真有见过世面的人呀。”鹿小姗把皮带系紧,斜着眼瞅胖子,“你小子也别在这吹牛,你见过啥,顶多也就是几本外国破画报。要不然,就是耍流氓,糟践人家女孩子。”

“你一边去吧,你也太小噍人啦!”胖子噔地站起来,指着鹿小姗说,“知道不,我大哥画油画,专画人体,把人雇到我家画,他画时我随便看。人家那些女孩比你体形漂亮多啦,也比你白。脱光了,白天鹅一样,可不像你。”

“俺咋啦,你以为俺身上黑?”

“反正你脖子不白。脖子跟里面都连着。”

“别看连着,那不是一个色。”

“难说,毛驴子脖子和腚都一个色。”

“放屁……”

我心里惦着晴子,趁着他俩打嘴仗,便起身到隔壁。晴子见了我很高兴,忙上前抱住我的胳膊说:“过年了,别跟她打架。再者,明天就上路,还是欢欢乐乐的好。”

“你,你想好啦,真的愿意走?”我问。

“走就走吧。我想,只要你能生活得轻松一些,我愿意走。”晴子说得很平静。

“我要是不想让你走呢?你有何打算?”

“打算?应该说原先我的打算很多很多。可现在,我没有什么打算了。我不想伤害小姗姐,她挺不幸的,我很一点点地去安慰她,抚平她心里的创伤。”

“创伤?她怎么啦?莫非她……”

“算啦,我也是才知道一点点,也说不大清楚。小姗她恨男人,她恨车站的郎主任,她说她早晚有一天要杀了那个姓郎的。所以,我也愿意她赶紧离开这里,免得出事。”

“一定是郎糟践了她。”

晴子默默地点点头。

天老爷呀!我的头像是狠狠地又挨了一搓板,但我没有发蒙,而是很快就生出沉甸甸的悔意。我忙起身转回那屋,低头寻找传单旁的茶缸,茶缸却不见了。再看鹿小姗,她手里攥的正是那只缸子,只是杯中酒已少了大半,她已一副醉态,摇着杯子,指着我们说:“想灌俺?没门!老娘是经过场门的人,什么没见过呀……就是你们男人的家伙,俺也见过。不过,俺讨厌那东西,俺的刀都磨得飞快,以后,见一个削一个,连根削,先削那个姓郎的……”

“别喝了。”我要抢下她手中的缸子。

“干什么,不让俺喝?这是送行酒,俺必须喝。晴子,你来,你来。”鹿小姗转身把刚进门的晴子拽过来说,“晴子,你说,你是想跟他们这些臭男人在一起,还是跟俺在一起?”

“我,我……”

“你说,当着大家的面,你今天一定说清楚,免得日后说俺把你拐走了。那可是大罪过。”

“我不想说。”

我觉得这到是个好时机,晴子应该说,而且要说得坚决彻底,不要给鹿小姗留下一点希望。尽管鹿小姗的遭遇是值得同情的,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姓郎的报仇雪恨,而没有必要气极变态,祸害了我的晴子。想到这我摆一下手,让大家静下来,我说:“我觉得刚才小姗说得很对,应该让晴子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比如说,即使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但也不见得就非得去西北。**妈没了,可你还有父亲,还有姑姑,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来找你。对啦,你还应该去你舅家去看看,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你大概不太知道,我听汪姨说过,娘亲舅大,意思是除了自己的娘,在姥姥家就得听舅舅的……”

“好啦好啦,你还有完没有?干脆你替晴子说了得啦。”鹿小姗说。

“晴子,我也认为你该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老四说。

“说吧,妹子。有话不能窝在肚子里沤成屁放。你只管说,说出来有我给你做主。谁敢强迫你干你不愿干的事,我就跟她没完。”胖子说到最后一句,大眼珠狠狠地瞪了瞪鹿小姗,意思是我说的就是你。

鹿小姗到是满不介意,她胸有成竹的揣起缸子又喝了一口,然后把缸子递到晴子面前说:“要不要喝一口,喝了就有勇气了。”

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晴子用双手抓过缸子,仰脖就喝。我一把抓过来,但已晚了,缸子里光光的什么都没有了。我急得什么似的,看看老四,老四摇摇头,又伸手拽我坐下。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了,我想只好凭天由命了。

“那我就说,我说了你们都别往心里去呀。”晴子终于开了口,她说,“其实,我根本不应该是值得你们这么关心的人。妈妈死时,我也想一起去死,又怕没人给妈妈烧纸,就没去死。后来,又想年年清明节,要是别人坟前有扫墓的,可妈妈那清冷冷的,那妈妈就太可怜了,所以,我就决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但活下去好难呀。我的舅舅和舅妈从我到他们家的那一刻,就像见到了瘟疫一般。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不许我出来,不许我出声,连厕所都不能去,怕让邻居见到。有一天,我觉得我喘不出气快要憋死了,我扭断门把手,跑到院里大口大口地吸气。邻居问我舅妈这是谁呀。舅妈说是个小要饭的,我看她怪可怜的,让她来家吃口饭。结果,就在那天晚上,我被舅舅送到这里。他跟我说,记住,**死了,你没有旁的亲人,你的亲人都在大海那边。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那后来呢?”鹿小姗问。

“后来,我就遇到了他。”晴子用眼光扫了我一下说,“他是个好人。虽然他自己也很可怜,但他却像大哥哥一样关心着我。我俩相依为命,我们一点点熬着那些艰难的日子。我们没有任何生活费,只能自己想办法,卖乌豆的时候,天是那么冷,他穿得很薄很薄,在大风中一趟趟跑来跑去。我被人抓住,他主动上前,要他们抓他。为了我,他连命都舍得呀……”

“别说啦,别说啦。”鹿小姗说。

“干嘛不说。说!”胖子喊。

“都别激动,别激动。”老四嘴角有一丝笑意。

“好,我不说他。我说说小姗姐。我知道小姗姐更是命苦,她躲在黄土窑里,她哪里知道,那里连洗脸水都是舍不得泼的。去了几个月,她连一次头都没洗过,头里长了虱子,就用篦子篦一篦。回来后呢,又落到板车队里,那个姓郎的坏人,竟然……”

“闭嘴!”鹿小姗抄起个茶杯,狠命摔在地板上,茶杯摔个粉碎,“俺的事不用你说!不用你说!”

“那你自己说。”胖子还是有勇气,同时也巧妙,说着递过枝烟。

“好,好,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反正老娘也不是处女啦!”鹿小姗把烟点着大口大口地吸,再看我们几人目瞪口呆,忽然就咯咯咯地笑起来,直笑得我身上发冷起疙瘩,我心中变得忐忑不安。

“算啦,今天是过年,我们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说在快乐的吧。”老四机敏地要扭转这个局面。

“那可不行,俺的故事才开个头,怎么能就停止了呢。俺得讲清俺是怎么从处女变成非处女的。俺还得请你们帮俺报这个仇呢。如果不听,你们就是不愿帮俺。那么,俺将来死在西北也不瞑目。”鹿小姗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缓慢地说,“说实话,俺从黄土窑那回来,并不是完全为的那里环境艰苦。人家当地人不也是人,人家怎么就能在那生活呢。俺回来,不瞒你们,俺是冲着老八回来的。俺想不管这世道多革命,总不能不让人结婚吧,俺和老八青梅竹马,又一起患难,将来准能走到一块。你说呢,赫家傲?”

很少有人叫我的大名,尤其是鹿小姗,她从来都是老八老八的叫。我的脸火辣辣地发烧。我想分辨一声我可没那个意思。但看到鹿小姗那股认真劲,我把话又咽了回去,然后巴叽巴叽嘴唇,没有声,却也算有了回答。

“没关系,你没这个意思也没关系,就算俺单相思吧。可惜呀,俺回来一下车,没找到你,却差点让一伙‘八一八’(红卫兵)给捉着。没办法,俺找到给俺舅爷当过马夫的老婆,她在板车队当个小头,她把俺收留了。但没过两天,她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就是凡是在板车队的女人,特别是想当头的,必须一辈子不嫁男人。她说这规矩是从清朝码头传下来的。”

“可她是有男人的呀?”我问。

“所以她只能当小头,可就为这,她也从不让她男人沾边了。俺就问她们难道你们就活守寡一辈子,这也太残忍了吧……”

“她怎么说?”

“她笑了,说这有嘛难的,实在想了,咱们自己就能解决。你是不知道,两个母的在一起闹,比跟男人闹还舒服呢。要是想自己解决问题,也很容易,咱有圣具,你需要多大的,多大的都有,武则天当年用的是最大号的,是比量张果老的叫驴定做的。”

“圣具?”

“就是驴的家伙。”

“真的?”

“假的,胶皮做的,一尺多长,黑不溜啾,又粗又硬……”

“你,你,你使过?”

“我才不用呢。”

“那你见过……”

“见过一回,有个小寡妇跟男人浪,她们就用那东西收拾她,猛戳一顿,她再见男人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我的喉咙里如有条里子在爬,爬得我从心底一阵阵恶心起来。我猛地起身跑到门外,未到厕所就哇地吐在楼道里。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呀!怎么又让鹿小姗给遇见了。毫无疑问,她肯定是有过那种体验,才最终变了态,把晴子当成她发泄的对象。我该怎么办,对鹿小姗这个又可怜又可憎的女人,应该怎么办呀?最简单的办法是把她撵出去。她不是要去西北吗,我们让她去就是了,但要把晴子坚决留下,让她一个人在黄土窑里爱与谁恋就与谁恋,哪怕她娶三五个婆姨……可是,毕竟她曾是我的青梅竹马呀!游泳池的水中,我摸过她光滑的大腿和紧绷在泳装里的丰臀,教堂阁楼里,我偷看过她两团奶白颤动的乳房,就是在这破楼里,她也曾想与我有男女的最终欢爱。或许,那一次是她对异性追求的难得的发作,只是由于我的失误与无能,浇天了她本能恢复的火焰,结果就朝着异端迅速地坠落下去……

“小姗,你不能呀……”

我的良心陡然发现,我转身回到屋里,想把心里话说出来,可里面的情形已经大变了。鹿小姗搂着胖子滚在床上,老四则满头是汗抵挡着晴子。见我进来,老四说了一句不好啦药劲上来了,就狠命将晴子推到我身上,然后转身就跑。我想让她俩冷静下来,已经不可能了,往下的场面是惊心动魄的……我们一对在床下,一对在床上,开始了一场毫无经验与准备的本能大战。鹿小姗和晴子是被药力卷起的狂热,我和胖子则是从应付到初次体验后的疯狂。鹿小姗过于丰满的肉体在强烈的攻击下,一点点地变得松软可人,显现出女人对异性的渴望。而晴子一别往日的温柔,桃花般身体里含着惊搐时产生的艰韧,让我感到了进入时的适合与抽动间的磨擦……

“来吧,来吧,让我就这么死了吧。”鹿小姗在呻吟间小声地说。

“哥哥,我们不求什么了。”晴子用双臂使劲搂我的脖子。

“老八,真他妈的痛快呀!”胖子土匪般骑马一样颤动着喊。

我的眼泪却流下来了。我意识到我们变成了一群无耻的畜牲,而且连一些大畜牲都不如。我们就是极低等的无思想的乱伦理的小动物,比如老鼠、蟑螂、潮虫、虱子、蚤子……

我的身子整个僵硬了。可怜的晴子在极度兴奋和疼痛后已经昏厥过去,她的嘴唇上留着一个个清晰的牙印,嘴角淌着些血。我感到下部很湿冷,伸手摸,摸到些粘滑的液体,可我不敢看,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举起双手喊:“罪过呀罪过!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一根流动的红头绳顺着我的手臂滑下来。

孽海春梦

何申

第二十章

春天还是要来的,那是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的。海河边吹动的风中有一股咸潮味儿,这表明风是从东南方渤海湾那边刮过来的。我们换去笨重破旧的冬装,青春的活力随着肢体的灵活好似又立刻回到了身上。

但处境却是愈发的艰难了。四表哥四表嫂以及姜主任依然没有消息。胖子家尚活着的人全部被撵回乡下老家去了,而且随后就死了多半;老四的父母有了定论,定为严重历史问题,双双正式逮捕入狱;最富戏剧性的是鹿小姗家。鹿小姗只所以在外游荡,是因为她亲妈早就死了,她家里是后妈当家。这位后妈年轻时曾经在上海滩做过电影演员,演过几个小角色,并不出名。偏偏她好说,吹牛说自己和江青同志一起如何拍过电影,一下把身价弄得很高。不料就因为这个,反到把自己给吹到大狱里去了。据专案组的人说,正愁找不着你呢,你自投罗网,正好。

无可奈何花落去,鬼楼依然是我们的栖身之地。所幸的是,鹿小姗不再闹着去西北了,也不再缠着晴子了,换句话说,她把晴子还给了我。其原因是不是让她服了那种药不得而知,但胖子在一个风高月黑夜抡大捧子将郎主任的一条狼腿打断,终使鹿小姗死心塌地的服了胖子并跟定了胖子。关于郎主任是如何欺侮鹿小姗那段往事,鹿小姗不再提,我们自然也不能问,大家都意识到有些伤痛必须埋藏在心底,往下最重要的是如何生存下去。现在,鬼楼里变了另一种样子:胖子和小姗住在三楼,老四带着弟弟妹妹住在二楼阳面屋。我和晴子仍然住原来我们阴面那间,屋里的两张床依然是分开的。尽管我和晴子之间已经没了界限,但我们还算头脑清醒,意识到现实的种种困境,不把我们在这方面关系表现得太明朗。不过,胖子和鹿小姗则不管这些,他俩俨然夫妻一般佳在一起,他俩常说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乐一天是一天。可实际上也不完全像他们说的,胖子曾送我两个避孕套,我说用不着,胖子说不用不行,万一怀孕就麻烦了。我说你夜里老实点,地板让你们弄得都颤。胖子说没法子小姗她性欲太强,外国娘们一样,跟她的血统准有关系。我听罢心里砰砰直跳,我挺感谢胖子,是他替我堵了枪眼。同时,又觉得我们走到了这一步,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若没有这运动,我们还都是挺不错的学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