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秋我分配大佛寺前承德地委党校(那时叫“五七”干校)工作,第一件事是去兴隆街供销社买俩搪瓷大碗,花帮灰里,好吃食堂打饭。        “吃食堂”,实际上是“在食堂吃饭”,是相对在家吃饭而言。但造出这等不规范的词,足见当时太缺吃的,人们吃碗里的总觉不够,恨不得把整个食堂都吃到肚里。两个大碗一个打饭一个打菜,分工合理,想的挺美的。但端着排队买罢,就尴尬了,为何?碗太大,四两米饭只及碗中三分之一处,一份菜也就铺个碗底。        已经买了,就得用。时间长了发现也有益处:碗大里灰(白色不行,反差大),会使炊事员产生错觉,尤其有一位眼神不咋好的,爱长眵目糊,我专找他买菜。也赶上哪天阴天光线暗点,屋里再有蒸气,叭的一勺扣进去,他低头瞅,扣哪去了?看看脚底下,也没有啊。再仔细看,在碗底呢。这么点?给少了吧?再添点。他这稍一回手,我这就多吃几口。须说明,绝非占点便宜就高兴,实在是有苦难言。饭票不够吃,肚子不能放开,只能管死。偶尔赶上个肉菜,又只限一份,也帮不了主食的忙。不过,若是清水熬窝瓜,他就是多扣两大勺子,我也高兴不起来。没法子,人还馋。        每月29斤的定量,让我每日里是既盼进食堂又怕进食堂。二两小馒头,刚出锅趁热吃,一口气吃七八个绝对没问题。也不是我胃口大,大家都那样,原因是副食差,缺油水。那时我每天自定的标准是早三午四晚三量。即便这样,遇上这个月31天,还出亏空。常想为什么不能月月都28天,18天更好。同事多数家在农村,隔一阵换点粮票捎来。或本地有亲威,星期天去吃一顿,就解决了大问题。        我不行,我那时在承德举目无亲,吃哪都得花钱花粮票。我母亲、姐姐们都在天津市,家中男孩多,都是凭本买粮,月买月光,帮别的行,帮粮票长了也有难处。再者都帮8年啦(下乡5年上学3年),我也不好意思总当伸手派,有些困难就绰自己克服了。在大学时有位女同学真不错,常送我粗粮饭票,感激得我都想跟她搞对象。估计人家一想找个连解决自己吃饭都困难的男人,还是悬,所以压根就没往这上想,只当扶贫吧(那会有这词吗)。这一毕业分开,粗粮票也没了,真愁人呀! 有一阵嚷嚷干校要搬到农村去。我们一帮单身汉挺着急,说去那怎么搞对象(城里的)呀。急也没用,过一阵我反倒想开了,要是搬了,我就找个大队书记主任的闺女。我知道,大队头头家从不缺吃的,弄好了隔三差五还能有顿酒肉。但后来这事拉倒了,我只能继续勒紧腰带上讲台。偶尔劳动后学校管顿饭,就放开肚皮吃一顿。 一天有位校领导从市里往家属院拉大缸木板子什么的,叫我去跟车(大马车)。我连扛带搬,非常卖力气,完事领导夫人很真诚的说留我吃饭。按说我不能留,这种事常有(单身汉帮老同志家干活如抱白菜卸煤,都不吃饭)。但我一看桌上有炒肉炒鸡蛋,也就不客气了,吃个风卷残云。回宿舍有位同志问上哪去了,我没敢说实话(吃领导家的饭,你胆子不小)。不料人家做了调查,弄清了,又汇报上去,日后入党谈话时就有一条:为人要诚实,不能撒谎。我冤死了。你不知道他家大缸多沉板子多厚。但不能分辨,只能心中暗道惭愧,还不都是粮票不够弄的,那天又是12月底,31号呀!        初夏有一天食堂香气扑鼻,炖猪肉,两毛钱一份,不限量。大家都愣了,过年会餐了?一打听,原来是乡下闹口蹄疫,怕传上,有人便宜卖了。排在前面的都不敢买,眼瞅着油汪汪的肉买熬青菜。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份定力,离窗口老远就鼓动得吃肉,说肯定没事,不吃会后悔。有人响应,但要我带头。我上前就买了两份,好家伙,扣给多半碗。那叫一个香,吃完得意好几天,嘴就没了把门的,再进食堂说这口蹄疫怎么闹闹又不闹了。有人严肃地说你咋还盼着闹。我吓一跳,弄不好“生活会”上又挨批评,忙解释说我是恨它把馋虫勾出来,影响了咱艰苦奋斗的精神……        结婚后我先住岳母家,两个大碗也拿去。老太太看碗边掉了不少瓷,又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心疼地说:吃不饱也不能嚼碗呀……        我把一块炒鸡蛋咽下,才说:是、是磕的,不是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