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躺在病榻上满眼无助的老父亲，心里一阵痛楚。尽管我十二分地不愿意，尽管老爷子十二分地不服老，可他还是无法抗拒大自然的规律，明显地老了。花白的眉毛头发、面颊两侧越来越多的老年斑、渐渐瘪下去的唇腮，无一不述说着他已经老了的事实。而眼前老爷子那孩子般无助的神情，则更让我清楚地意识到他真的是老了。因为,这是自我成为他的女儿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

　　一个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是弱小的、无助的，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就是向人们宣告，他需要百般的呵护。随着岁月的增长，这个人渐渐地强壮、强大起来，成为了社会的基石，成为了家庭的支柱，随之为人父，为人母，上有老下有小，伴着生活的步伐慢慢地成了那个老，最后又老成了那个初时的小。这个过程在你的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在你的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完成时，完全没有理由，完全不让你解释，你只有无条件接受。人类在大自然的规律面前，就是这样地无奈，就是这样的无助，就是这样的毫无办法。

　　病中的父亲老了。他全然没有了我记忆中的严肃、刚毅，也全然没有了以往的果敢、坚定，只是以那无助的神情望着我，怕我离开他。望着那眼神，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我低下头装作查看他扎着液体的手，悄悄地抹去泪水，陪着老人家东聊西扯起来。于是，在父亲的病榻边，我知道了他悲惨的童年：母亲在他三个月大时，因病撒手人寰；父亲长年在外干活，因生活的艰难而变得冷漠，无暇顾及他的死活；奶奶抱着他吃百家饭，捡得一条性命；要饭被狗咬，饿极了与狗抢食……“我就这样长大了，人家都说我命大福大造化大呢。还真是的，打了大大小小上百次仗，囫囵的活着，不是命大福大那是什么？”听着他这样平静地讲着过去的故事，我的泪水再一次盈满了眼眶，为了他不幸的童年，也为了他的人老怀旧。

　　人老怀旧，是人生过程的一种高境界。曾经的目标已成秋叶归根，曾经的追求已成落日晚霞，曾经的辉煌已成过眼烟云，老人们便在怀旧中，静静地梳理着生命的边边缘缘，静静地盘点着人生的点点滴滴，静静地抚摸着灵魂的沟沟壑壑，远离时事的喧嚣，淡定了信念；远离生计的压力，淡定了性情；远离感情的纠葛，淡定了生活。他们在静静地怀旧中，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又一次升华和飞跃。

　　病榻上的父亲，带着倾诉后的满足睡着了。我凝望着窗外的混沌夜色，思绪久久不能平静。是啊，我现在也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若干年后，我也将变老，最终变成初时的小。不知那时，可有人会在我的榻前掬一把热泪，陪我聊一聊过去的事情，让我带着满足进入梦乡。因为，那是将来时，神仙也难以预料，想得再多也无益。我只愿用更多的时间陪陪老人，听听他们的唠叨，揉揉他们僵硬的关节，为他们做些可口的饭菜，尽一个为人子女的孝道，而不要到最后空叹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