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毕竟是充满着青春活力的青年,天真热情,充满好奇好胜,因而在三年插队的艰苦岁月里,嘎湃沟内也常荡漾着我们青春的情趣。

之一

      一盏大汽灯,把设在小山村中央空地上的简陋舞台照得贼亮,九位演员(嘎湃大队的全部知青)为社员们演出了二十多个节目。

      头下下午,大队白书记找到我们,叫我们第二天晚上为社员演节目。

     "什么节目都行啊,你们是来自大城市,我们喜欢看你们演出。"书记诚挚的感情感染了我们。说实在的,我们都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有几位甭说艺术细胞,连站在教室前背诵课文都紧张。

    但是,贫下中农的需要就是我们的战斗号令。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我们的文艺激情被激发了……

    我们充分利用了自己所有的乐器:笛子、二胡、口琴、京胡,并采用临场发挥,即台上演一个节目,后台便筹备下一个节目。报幕员乔维起来等后台准备就绪,就大模大样走上台。高声宣布:"'知青文艺'宣传队,现在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

    仓促的演出。笑料百出:我的笛子独奏吹到一半,笛膜破了。我便扔下还在伴奏的刘小弟,自己笑着跑回去了;马武的口琴独奏刚吹了几声,口琴里的簧片冻得吹不出声。只见嘴动,不闻音出:陈小光引吭高歌,迎面的山风使歌声变成剧烈的咳嗽声……

    淳朴的村民们每个节目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最后实在黔驴技穷了,乔维起蹦上台,表演了一个王八耍大锤似的"舞蹈",连后台的演员们都笑得喘不上气来,伴奏人员居然扔下乐器。笑得捧着肚子跑回后台……

演出后,大队书记等干部走上前,真诚地握着我们的手致谢,我心里热呼呼的。

之二

男男女女一大群社员,站在田头等待生产队长派活。队长把烟袋锅往鞋上一磕,馒条斯理地吩咐起来。

    "你们几个去挖沟.你们几个修羊圈……"男社员陆续走光了,只剩下我们四个知青和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你们几个嘛……"他望着我们四个白面书生,迟疑了一下,"和妇女一起薅草!"

    队长是好意照顾我们。可我们的脸却腾地红了。军令如山倒,我们只好充当四个"党代表"。

    "三个女人一台戏",十多个嘻嘻哈哈的女社员"戏弄"起我们来真是易如反掌。

她们喳咕了一阵,薅草开始了。

    本来是齐头并进的一排,很快我们四人.便落后了。薅到地中央,我抬头一望,人家已坐在对面地头上笑着望我们呢,有的还唱起了河北梆子。等我们加快速度赶到地头,她们便哄笑一声,一齐又往回薅。我们喘吁未定,只好接着回头继续薅草,累得腰酸腿疼。几个来回后,我们便落下好几拢。她们又象商量好了似的,取笑过后,便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帮我们菇完了草。几个热心的大姐还蹲在我们身边,手把手告诉我们怎样分辨苗和草,怎样快而省力……

我们脸红了,心却热了,淳朴善良的社员大姐哟……

之三

院子里摆着几口大缸,一大堆用凳子搭着木板的案子上放着一堆湿淋淋的白菜。我们也和其他家一样,学着渍酸菜。

马武蹲在灶前烧开水,预备"炸"菜用,钱津一趟趟挑水,我和刘小弟则高挽着袖子洗菜。

    房东王大爷叨着旱烟袋,在一旁当高参。

    在高参的指导下,我们将洗净的白菜放进大锅一炸,然后搭出来,晾了一会儿,便一手攥菜白儿,一手攥菜叶,使劲一拧成麻花形,转着圈一颗压一颗,一层压一层地放进缸。

    放菜是关键。房东大爷熄灭烟袋,站起身,认真地提示要领,又几次拿出我们排放不好的菜,重新摆放,做着示范。

    "咦?这是怎么搞的?"大爷抓出两棵未用开水炸的鲜菜。

    "我……我放的。"我结结巴巴地说。一着急,我把未炸的菜也排进去了。

    高高的一堆菜很快进了缸,一大块方石压在上面,大爷说,别小瞧这块石头,酸菜发酵,它是关键。

    噢,我又学了一招。

    我们几个立刻涌到队长身边。钱津笑嘻嘻地缠着队长:"反正羊也不会走路了,给我们改善伙食吧……"我们也再三旁敲侧击。

    队长笑了,爽朗地说:"扛回去吧!……羊皮别忘了交给保管!"

    喜从天降,真是大快人心事!

    叫来了翰林碑的5个知青。我们9个人准备羊肉大会餐。

    院子里放一块菜墩,一个人把羊头按在墩上,另两个按住羊身、羊腿,"刽子手"钱津拿着锋利的刀子便往羊脖子一捅。

    第一刀,偏了,羊皮太滑。

    第二刀,滑了,羊皮太厚。

    第三刀,羊使劲挣扎,咩咩乱叫,虽扎进去了,淌了不少血,可是羊还挺欢喜。

    第四刀,第五刀,满身是血的羊折腾得更凶了,快按不住它了,钱津扔下刀,抄起了长柄大斧子:"来!你们闪开点手!"按住羊头的,后仰着身,按羊腿的,侧过脸,只听--咔嚓一下……

    等队长指派来屠宰的社员赶到时,可怜的羊儿,千刀万剐后己身首异处了……

任 教

淳朴、善良、热情的山村农民,他们养育的后代也是那样的淳朴、那样的善良、那样的热情。

    这是1971年9月12日。学校不远了,我背着铺盖卷,不由加快了脚步…… '

    前几天,大队白书记找我,派我到第5生产队去任民办教师。5队是由分散在方圆十几里的七个小山村组成,学校便座落在一个只有5户人家的小村里。

几个孩子蹲在学校门口玩沙子,见我走来,互相哺咕几句,站了起来,笑着打量我。一个女孩大大方方地问我:"老师,你是新老师吗?"

    我笑着点头。他们很快围了过来,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还牵拉着我的手,偎依在我身边。另一个头发蓬松,脸上满是沙土的孩子一指房屋:"快进教室吧,老师。"

    所谓学校是两间旧草房。较大一间是教室,里边有几排旧桌凳,一块黑板,正中是一个大炉子,后边堆着烧火的木块。另一间是办公室兼宿舍,一盘火炕,一张桌子。

    学生们陆续来了。每一个进门的孩子都由其他孩子报告重大新闻:新老师来啦!有的大方地和我点头,有的惴惴不安地躲到别人身后。

    天气还未冷,几个孩子便殷勤地点着了炉子,还有几个则用力地扫地,教室内顿时尘土飞扬。我和一个较大的学生打回一捅水,准备泼地。

    "你们谁能拿个瓢来?"我问。

    所有的孩子们顿时楞了,茫然地望着我。

    我顿时醒悟了,赶忙补充一句本地话:"就是水葫芦呀/

    "哈哈老师管水葫芦叫瓢!""瓢!""瓢!"几个孩子大声重复,所有的孩子全哈哈笑起来。

    我吹响了哨子,学生们忙乱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到三十个学生,却是一至五年级全有,虽然前任老师已简单介绍了这种辅式班的教学方法,但我还是摸不着边,不知这五个年级同在一室,语文、数学并教是个什么样。 。

    这一点孩子们都是我的老师,他们七嘴八舌,告诉我怎么教他们,我书呆子般地用笔记了下来,又试验了一节课,果然体验到孩子们比我经验丰富多了:我讲五年级数学,其他年级便自觉预习语文和数学;我讲四年级语文,五年级又在做我刚布置的作业……

    教室后面传来女孩儿的哭声,我循声走过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学生惶恐地站起来,身后背着一个不足三岁的娃娃。见我过来,她胆怯地说:"老师,我家没大人……"

    我默默地抱过孩子,模模孩子的脸,说了声"真叫人爱"又递给她说:"没关系,孩子呆不住你就抱他在外溜一会儿。"她居然感动地哭了,所有的学生都对    我笑了。

    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我和孩子们

--日记片段集锦

1、"前几天,学生们自发掀起一个给老师送菜的高潮。先是两个孩子从家里拿来了炒豆角,随后孩子们纷纷拿来了鲜榴根、干白菜、葱和酱、咸萝卜等,缺菜的季节里,感动之余,我不得不强行宣布不准再给老师拿菜的决定。"

    2、"柴禾没了,我让孩子们放假一天,自己到大山上砍柴,没想到来了十多个大孩子,拿着镰刀斧头和大绳,非要和我一起去,无奈之下,我只得留下四五个大一点的男孩,其他孩子可有意见啦。"

    3、"学生们的汉语拼音知识简直是盲点,我决定各年级一起统一补课,没想到其它学校的孩子们也纷纷前来听课,我被他们求知的学习态度感动了。"

    4、"中午,我正吃饭,几个学生兴冲冲跑进来,送给我一只小野兔,还拿来了一个小笼子。一个女学生还天真地和我说,老师,你一个在学校太闷,让小兔跟你就伴吧。好一片真诚的童心。

    5、"我瞒了好几天,直到最后才告诉孩子们:我要走了,要回到城里去。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哭了,一个二年级的小男孩认真地问我下学期哪一天再回来教他,还有一个孩子非要我们到教室外,再做一遍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三年的农村生活,我吃了无数的苦,从未摔过眼泪,今天面对这些孩子,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6、"再见啦!我的孩子们。无论我走到哪里,也不会忘记深山里的这一片童心……"

    知识青年要选调回城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很快便被印证了。

大约是lo月底,我们石桌子公社召集全体知识青年开会传达选调精神,大概是不愿意我离开学校,大队未通知我去开会,九十多知青只差我一个。

然而,选调的事还是突然落在我的头上。

    11月29日放学后,一个社员通知我立刻去大队部,说是有两位同志在等我。来自承德矿山机械厂的王、赵二同志一见面就告诉我,通过阅档,选中了我进厂。

一时间我懵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对山村的留恋都涌上心头,人嘛,终归是充满感情的。

    渐渐地,新的生活诱惑了我,先是和风细雨般的滋润,既而变成了强烈的渴求。接下来是许多事务性的工作:到县城去体检,到公社去办理粮户关系,收拾自己的东西,生产队还特意派马车拉着粮食到五十里外的区里卖粮换粮票。

由于距启程的日子很短,忙忙碌碌就更显时间过得快了。离别嘎湃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我站在村边的小梨树旁,抚摸它苍老的枝干。

    我站在村头的路碑旁,望着自己写的"小梨树"三个大字。

    我坐在乡亲们的炕头上,听着他们熟悉的乡音。

    我站在山峰上,俯瞰着嘎湃沟的峰峰岭岭。

    一挂四轮胶皮大马车停在村前,车上装着我的行装。知青战友、房东大哥、生产队长、许多乡亲、连远在北沟的一些学生也赶来为我送行。

我深情地望着:嘎湃沟,山依旧巍峨、水依旧淙淙,村舍依旧安然,乡民依旧淳朴。

    再见了,给我以艰苦磨难、苦闷情结的嘎湃;再见了,培养我坚强毅力、纯朴情操的嘎湃。

    什么时候,再次走回你的怀抱,重温那些苦的、甜的、喜的、悲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