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偏桥子中学当老师的那年,我21岁。
    可能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放弃她那多彩的青春梦幻,到一个交通极为不便的乡下中学去教学,除非她是迫不得已。
我那时就是迫不得已。倒不是为生计所迫,而是毕业分配时,我所认识和知道的亲朋好友中,没有一个带“长”字的“能人”。既然如此,这个既不通车又需要老师的“世外桃源”,我不去谁去?
    报道那天,一台拖拉机,载着不知学校在哪儿的我和行李转过了一山又一山,颠簸了2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背山背水的空旷田野中,一圈白杨树圈围着的院子里那二排红砖房,就是我要工作、生活的学校了。
    这时,正有一抹晚霞送我进校园。如果我只是个匆匆过客,倒会凭生出晚霁烟树、幽草斜阳的凄美,但是,作为一个从未离开过城市,更不熟悉乡村,却要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面对陌生未知的我来说,此刻,就只有“凄”而无“美”了。
    第二天,校长把我们介绍给学生,比学生大不了几岁的我,此刻才突然明白:我的学生时代结束了。
    学校共有三个年级、六个班级,学生是方圆几十公里,全乡各村汇集来的。刚上班,我就做了初一年级的班主任。
    第二天早晨,走出校园,呼吸着田野里清新的空气,放眼高高低低的绿色,看着脚下欢淌的河水,昨夜的孤寂和凄凉被初升的太阳晒得暖暖的。原始的、自然的美总有可不抗拒的诱惑。我喜欢上了这个夜来无灯凭月照,日出天籁和犬鸣的乡村中学。
    上课了,孩子们瞪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的小老师,看得我慌慌的。第一堂课下来,只是把背熟的教案又背了一篇,待学生喊老师时,竟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在喊我。
    几天后,差不了几岁的学生和老师就相处得非常融洽了。上课,他们很认真、很严肃地听我讲课;下课,我和他们踢毽子,打球,把会玩的游戏都教给他们;课外活动时,我和他们一起上山采花,去树林唱歌,学生们讲山里的故事,我讲山外的世界……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
快乐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树叶黄了,落了,河里有了冰碴儿。农民忙着往家里收获一年的劳动成果,学生们早早地放学,回家去帮大人的忙。太阳还老高呢,学校就已经空荡荡,一阵阵秋风秋雨中,又有了愁煞人的感怀。
    一天放学后,信步走出校园,一个学生抱着一捆带着泥土根的、鲜灵灵的芹菜跑过来,含怯带笑地塞到我怀里,跑开了。
    抱着这捆嫩嫩的芹菜回到宿舍,把外部一圈大枝掰下来,里边黄嫩嫩的小芽却怎么也舍不得吃。于是,拿起脸盆、撮子,到校园边的山脚下收土,又找来些砖头,在我宿舍里最朝阳的地上,垒起一米见方的小“菜园”,把嫩芹菜根栽进了土里,浇上水,带着泥土香的清凉立刻弥漫开来,让我这颗刚要萌生沮丧的心重又兴奋起来。
    以后,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看我的“菜园”缺不缺水;课间,也要回办公室隔壁的宿舍,看一眼阳光是不是照到了我的“菜园”上;晚上,伴着这方新绿背课、看书、批改作业,微笑会不时出现在脸上。
    这时,早已忘了空旷的校园,在收割过的无际的田野里像座孤岛的寂寞,也没有了周日因给学生补课而独留校园的恐惧。尤其是当屋外雪花飘舞、寒风刺骨,我宿舍里的这方“菜园”仍然不停歇地冒出嫩嫩的新芽时,那种兴奋让我不呼朋引伴不足以表达淋漓,讲课时,就连批评学生的语气都变得平稳而面带微笑。
三年后,当我用无数个孤灯伴读迎晨霞的努力,争取到了回城“高就”的机会,并与忙碌的人流融汇为一时,却很少再有当初的心境。
其实,当我们怀有一颗单纯的心,过一种单纯的生活时,很容易找到单纯的快乐。
    我知道,经过这许多年、许多事,我再也找不回那种充满清纯的岁月了,但是,初为人师时的那方小小的“菜园”,那片嫩绿却时时提醒我:无论如何,存有一颗单纯的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