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海知青的悲惨归宿

 

前两天,叶儿转发了一篇《破口大骂的快乐生活》,反映当年生活在大兴安岭的知青文章。因为我在大兴安岭曾经战斗过五年多,在此期间我还亲眼目睹了几名知青的凄惨归宿,34年了,至今在脑海里历历不忘。

那是在六十年代末期,中苏关系已经发展到了剑拔弩张,在边界上已经陈兵百万大军压境,从 1969年的3月2日开始,苏联分别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突然发动进攻,发生了珍宝岛、黑瞎子岛、吴八老岛以及七里沁岛事件,大举向中国进犯,对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中国边防人员开枪开炮,打死打伤中国边防人员多人。中国边防人员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进行自卫还击。将入侵苏军全部击退,从而捍卫了中国的领土主权。

在此之前,为了反修防修,从1968年开始大批的上海知青除了去北大荒,有很大一批知青来到大兴安岭开发和建设林区。我记得其中在塔河就有一支全部由男女知青组建的筑路队,修建塔河到呼玛县的战备公路。

我是1969年12月份离家,抱着对苏修的一腔怒火,依然参军,来到了当年大兴安岭特区的首府加格达奇,成为一名铁道兵战士。这是一只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它的前身是抗美援朝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铁道纵队,战斗英雄杨根思所在的部队。

1971年初,我们的师部移防到了塔河镇,我们连队也跟着驻扎在离塔河镇以北两公里的铁道旁。隔着一道河谷,站在铁道上,就可以看到上海知青筑路队的帐房。两个单位为了加强军民关系,还经常组织篮球赛,都是十八、九,二十啷噹岁的年龄,能玩到一块。

平时晚饭后连队休息时间,散步、跑步从我们的连队到他们的驻地,大都是翻过铁路,延着战备路往东走一里的山谷地,谷地里有一条河,水还挺深。河上架设一座简易的三孔木桥,过桥后迎面就是一道立陡的山,有100多米高,很险峻,是修公路时劈开的,公路在山底下弯向东南,再走半里地,上个坡拐个弯,公路就一直往东北方向延伸去,一直到中苏边境,去吴八老岛就走这条公路,我曾经去过该岛,当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摄制反映珍宝岛等事件的纪录影片《忍无可忍》就在那里实地拍摄过。

他们的筑路队就在这个拐弯公路的旁边平地上,安扎着七、八个帐篷作为男女生宿舍、队部和食堂,还有一个简陋的篮球场。公路对面的山顶上就是我们连队的高射机枪班,长年坚守在山上,保卫着塔河镇。上海知青是建设者,我们是保卫着,同一个目的。

山下公路的北侧,紧挨着山脚下修建了一座铁道兵烈士陵园,里面安葬着20几名在修铁路时牺牲的烈士,最大的官是一个副团级首长,视察工作时,在驻地的帐篷里,被隔山爆破飞来的巨石砸个正着,刚刚结婚不到20天。

烈士陵园的围墙外东侧盖了两间房子,是塔河镇政府盖的,说是房子,实际就是挖四个坑,立四根柱子,里外用木条钉上装上土,砸实,再抹上泥,安上门窗口,中间隔断一下就成了两间,外屋生火,里屋就是一个能睡两个人的炕,窄窄的,也没有家具。房子外边挂了一块木匾,用黑墨汁写着“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塔河镇公墓管理委员会”,牌子不小,其实一个人都没有,谁愿意到哪里去应聘,只有空房子管理着我们高射机枪阵地东侧山下大片的市民安葬区,实际就是乱葬岗子。夏天还可以挖个坑,冬天死了,地冻得和石头似的,没人愿意挖坑,用铁丝把棺材拦腰捆一下找个平地一放,明年再说了。

我们平时散步到这里,或者星期日没事瞎遛达总是愿意往这跑,一是到机枪班看看,然后壯着胆子几个人跑到墓地里去数新的棺材,实在是没事撑的。再一个就是能和知青们打个招呼,能见到女同胞,回去后有聊天的资本,哪个长得漂亮等等,这是关键,谁让连队没女兵呢。

有人问了,说了这么半天和女知青的凄惨归宿有什么关系?别着急,我是想把前因、后果、地形、走向都给你交代清楚,马上我就告诉你事情就发生在那两间“公墓管理委员会”的小屋里。

就这样到了1973年1月份,那条战备路已经基本完成,只剩下搞搞维修就可以转移新的战场了,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故。我记得那时快过春节了,当时我在连部当文书,每到月末都要到加格达奇营部去报连队实力报表,(当时师部和营部又转回特区首府加格达奇)月底一天的上午八点多钟,我正准备去塔河火车站,站在连部的大门口等车,就听到轰隆一声响,我抬头望东一看,就在我们连队高射机枪阵地山下的公路边,一团尘土腾空而起,有许多的筑路知青从尘土中冲出往公路对面跑,随后有几个人又返回来往回冲,好像是去救人,肯定是知青们在挖山体时塌方出了事故,有人砸在里面了。

我赶紧返回连部告诉了连首长,对面知青筑路队出事了,因为我急着去火车站,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我从加格达奇回来后,通讯员告诉我,筑路队因为塌方,有一个女知青被砸,送到塔河医院抢救三天,还是死了。真是可怜!通讯员还告诉我,小姑娘长的可漂亮呢,才二十二岁。我说你怎么知道的?他告诉我,她的坟就在烈士陵园的东侧,离公路很近,墓碑上有照片和生平介绍,好多战士都去看了。

因为春节之前忙于写总结,统计各种报表,核实武器弹药等等工作较忙,就没有机会去看女孩的墓。转眼过了春节,在一个星期天休息时,我邀上几个好朋友一起去陵园方向遛达,顺便去看一看大家传说的女知青照片。

那一年大兴安岭的冬季比往年都冷,每天清早起来都是一场清雪,要是下大雪,那就更壮观了,漫天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哪是天哪是地,哪是山哪是路,世界就是一片白色,“鹅毛大雪”这个词给用上实在是不为过。不夸张地说,夜间起来解手,人还没转身,带着37度体温的尿液已经冻成冰了,就连解放军总参谋部专门研究新型坦克的203部队,也选中了塔河这个冬季温度达到零下40多度的地方作为研究基地,不愧人称大兴安岭为“高寒禁区”。当年的上海知青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战天斗地的。

在烈士陵园的东侧,离“公墓管理委员会”小屋有十几米的地方,有一座新坟,就是那个可怜的女知青的归宿。虽然天寒地冻如铁,她的同学和战友们还是用钢钎打眼装炸药炸出一个不太深的墓穴,将她安葬了,坟上还都是冻土块,坟前立着一块木板做成的墓碑,手巧的同学在上部刻进去一块长方形的凹,外面镶了一块玻璃,里面就是那个女同学的两寸黑白照片,从照片上看,小姑娘长得的确很漂亮,圆圆的脸带着微笑,两条粗粗的小辫子垂在肩膀头下,穿得好像红卫兵时代的绿军装,头前几缕头发自然垂在额头上。照片下面是用黑墨汁写着五个大字:张爱娣之墓(注:有人转帖时,最好不要把真名字一块转,以防亲属看到后,更为难受),两边写的是她的生年和卒年,落款是:大兴安岭塔河第三知青筑路队全体敬挽。墓碑上边是前后两块木板钉成屋脊形。因为离公路不远,谁看了照片都觉得很惋惜,这件新颖的事情整个塔河都知道。

就是这个墓碑上的照片惹了祸。

前文咱们不是说过这个公墓管理委员会只是一个空屋子没有人吗?到了四月份,这里来了第一位官员上任了。是一个50几岁的小老头,干巴的瘦,长的黑黑的,个子有一米五高,体重有70斤?据他自己介绍,来自山东,没儿没女,没结过婚,没有任何亲人,到塔河是为了逃荒,混口饭吃。镇里看他可怜,就让他来当这个公墓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长,每月给30元的工资,他自己还感到很高兴,愉快的来上任了。

后来部队考虑他还可以帮助管理一下烈士陵园,连队就出人把他的小屋重新抹一遍泥,还给拉来许多的木柴,这样一来这个地方总算有了一点生气。

没想到在他上任后的时间不久,在公墓里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情,女知青的坟不知道什么时间被人盗挖了,奇怪的是棺材里的东西一件不少,包括同学们给她陪葬的篮球、羽毛球及球拍、乒乓球拍等等她生前喜欢的东西,包括她埋葬时的衣服按她的同学说一样都不少,唯独这个女知青的光光尸体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一具无人的空棺材在那里仰天空叹,老头报了案。当时我们也去看了现场。后来据当地的公安人员破案时分析,按照当时的天气寒冷,土层冻的坚硬程度,以及棺材盖的重量,等等因素考虑,不可能是一个人作案,可是作案者又是什么动机呢?任何东西都不要,就整走了尸体,真是奇怪!当时也曾怀疑过老头,可是一看老头那个样子,相信他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就这样,这个丢尸案始终也没有破。

大兴安岭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到了六月中旬才见到落叶松开始发芽,不过春天来了也就很快过去了,感觉不到春天美丽的好时光就到了夏天。各种植物急急忙忙的抓紧时间生长,不然到了九月初就开始下霜,十月就大雪封山了。

说来这个事情真的很奇怪,案子没破了,到了六月初的时候,老头又不明不白的死了,死了好几天才被连队的战士发现,好在是冬季,尸体没腐烂,没儿没女的,没麻烦事,连队就给做了一个白茬棺材把他给安葬了,也很可怜,好容易当了一个官才两个月,公安部门只当正常死亡销了户口。

还得再找一个人来接续他呀,还真有愿意当这个官的,不过老头有家室和儿女,没什么事,呆着也是呆着,闲着也是闲着,好赖有30元的收入,那个时候30元钱还是不少的。

老头上任后,头几天没有在那房子里住,与老伴住在原来筑路队搬走后留下的空房子里,他原来在那打更。有一天据他说和老伴斗气,他想把这两间房子收拾一下,烧烧炕,自己来住几天。收拾完屋子,他抱点柴火开始烧炕,可是火就是不往炕洞里去,闹得满屋子都是烟。他想肯定是炕洞堵了,于是进里屋把炕席揭开,想通通灶眼。可是炕席下面铺着几块木板,他刚刚拿开木板,一幕可怕的情景让他大喊一声“妈呀”就跑出了屋子……

警察来后发现,在炕洞里一具女尸,脸上盖着一块毛巾赤裸裸的躺在里面,正是那名可怜的女知青。一切都真相大白,原来那个该死的老头看到那张漂亮的照片后,就产生了罪恶的想法,于是想尽一切办法(就是现在也是一个谜,他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挖开墓,撬开棺材)把女尸搬到了小屋的炕洞里。他又是怎么死的呢,法官解释为老头长时间和死尸在一起,中阴气太盛,耗精太多,衰竭死亡。那女尸为什么不腐烂呢?关键是在冬季,温度的原因。

丢尸的案件终于不侦自破,大家都说老头真该死,也应该是咎由自取灭亡!一个远离家乡的女孩子,就是死了也没有给她一个清白,落了一个凄惨的归宿。事后她的同学们又为她举行了新的安葬,不过墓碑上没有了她的照片。

事情过了整整一年,还是在这条路上,距离塔河12公里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当时震惊黑龙江省的特大案件,一名歹徒为了抢劫刚从塔河银行提取的全呼玛林场的工资钱(整整一面袋子),用跟踪爆炸的方式,在一处上坡引爆炸药包,当时就把解放牌敞蓬汽车上的五个人,其中就有三个是上海知青,炸得粉身碎骨,尸骨难全,雪地都染成了红色。我们连队被委派到现场保护现场时,真是睁不开眼睛,惨不忍睹!事后在路边的树林里,五个孤坟埋葬的都是部分肢体,也分不清是谁的,因此都没有墓碑。不知道他(她)们的孤魂是否回到了上海,愿我们为他们祈祷吧。

 

2007年7月     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