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那抹阳光

我是在小街陋巷里长大的。
我家住的院子是个大杂院,院子里住着四五户人家,中间是个大空地。
那时,我们院每家都有三四个孩子,所以,院子里总是很热闹。每天放学后,孩子们把书包往屋里一扔就往外跑,在院子里推铁圈、跳绳、打跑球、踢毽、扣人模子……院子里玩腻了,孩子们又出去找院外的孩子们玩。别看在院子里孩子们偶尔会打哭一个,气跑两个的,出了院子,孩子们就会立刻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因为我们是一个院住的。
当时,最刺激的游戏是天黑以后玩儿“藏猫儿”。二三十个孩子晚饭后从家里溜出来,聚到一个亮着路灯的电线杆底下,并以此为“站”。挑选出一个或两个孩子,自己蒙住眼睛或背向大家,在“站”内一直喊着“藏好了么?”
其他孩子一哄而散,找一个最不易被发现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实在没地方藏,就躲得远远的,等到“站”内刚才蒙着眼睛的孩子去追别人时,自己快速跑回“站”内也算赢。但是,如果被那个孩子盯住来抓,而你恰巧又没有他跑得快,那么,下次蒙住眼睛抓人的就该是你了。
在这个游戏中,能藏到“抓”人的人喊“出来吧”才自己走出来的人是最受大家敬重的,因为他藏的地方肯定是别人谁都不敢去的黑暗角落,勇敢呀!为了这份荣耀,煤棚子、防空洞、残砖断瓦间、水泥管子里、房后角落,哪里都可能是孩子“藏猫儿”的好去处,偶尔蹬塌煤堆,踩坏院墙,第二天,大人们到一块也只是一句“这帮孩子真能钻”了事,决不会兴师动众问罪于“孺子”。
记忆中,小时候的阳光很灿烂,尤其是春天。
乍暖还寒时节,中午放学一路跑回家,小薄棉袄已是胸襟大敞。
那时,没有谁能一年四季都有适时衣服穿,夏天一身单,冬天一身棉,春秋季节不过就是多套几层单或晚换几天棉的事。有的孩子干脆把小薄棉袄拎在手里,一路捕打着“水牛儿”,追逐着蝴蝶跑回家,小脸红扑扑、汉渍渍的。
那时,我们院里就有一棵大榆树,榆树刚刚被春风唤醒时,榆钱儿嫩嫩的,滑滑的,像串串着了色的露珠挂满了树,惹得蜂蝶满院飞。孩子们玩儿得渴了、乏了时,随手撸下一把榆钱儿放在嘴里,就会满口生香。
现在,院子没了,榆树没了,那嗡嗡飞在记忆的春天里的“水牛儿”更是踪迹难觅……钢筋水泥筑就的森林里装满了人,却赶走了大自然的生机与活力。
现在的孩子们,虽然一年四季适时地变换着穿戴、满足着欲望,却少有我们少时那份忘情的欢愉和畅快,甚至不敢有淘气、冒险的想法——一个孩子的后面是全家人数双眼睛的关注啊!
陋室、平房、大杂院里的大人们,自有一份源于草根阶层的坦然与平和,他们用心打理着生活的每一天,用坚韧和宽容,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让不识愁的、少年的我们心底满是温暖的阳光。
夏天,屋里热,吃饭时,每家都在院里放上一张桌子,各家的饭桌上几样菜,什么饭不仅一目了然,还“异”香缭绕。
小一点儿的孩子就要心动了,找茬挑自家饭的毛病,大人一说,就势哭闹着要吃别人家那差样的饭。这边的大人,这时就会马上盛上一碗送过来,或者干脆把孩子喊到自家饭桌上。父亲们有时也会买来些散酒,凑到一家的饭桌上,摇着蒲扇,咂口热酒,天上地下、从古到今地神侃。
那可不是今天这种意义上的请客,也没有七碟八碗的菜肴,也许是一碟花生米,也许是一碟咸菜,也许就是一把小葱沾酱,但那种心满意足却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待孩子们玩困了,母亲们的嗑唠得差不多了,父亲们的“酒席”也散了……
孩子们偶尔也扮“家家酒”。
星期天不上学时,就分别从家里拿出一个西红柿,偷出一根黄瓜……用削铅笔的小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分放在一张张美丽的糖纸上,一人一份地“品”。一次,正在荡秋千的我们被陈婶家的小春叫到她家,真真正正地吃了一回“家家酒”——一盆刚刚炖出来的排骨,被一群孩子拿到炕中间“分而食之”,待陈婶回来已是“片甲不剩”,孩子们一哄而散,大人们见了陈婶可是不好意思了好几天。要知道,那时,吃一顿炖肉就像过回年啊!
今天,儿时的玩伴儿都已为人父母,别说工作在异地他乡的,就是仍生活在一个城市的也少有机会相聚。
所幸的是,偶遇故人,哪怕是匆匆几瞥,淡淡几句也透着儿时的欣喜,神情语句仍不失儿时的默契。
少时,那抹阳光,暖暖的,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