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 兄 老 吴(1)

                          

  

 

  我兄老吴是地地道道的“老三届”,一九六六年就从承德二中高中毕业了,他比我大六岁,下乡那年,我十六岁,他二十二岁。他就是我前面所说的,我们没事就去他家聊天的吴华。下乡后,知青们都管他叫“老吴”。

  老吴中等个,常年穿件浅灰色的衣服,长得很像他爸爸吴大爷——长脸,下巴有点儿长。我们曾套用苏东坡嘲笑苏小妹的打油诗来取笑他:“人在千里之外,下巴已到门前”。老吴是六六年高中毕业生,毕业后,害怕坝上太冷,没有跟着“老三届”去坝上,整天在家和我们一帮小孩子消磨日子。看到西大庙离家近,才决定和我们一起来此地,在全公社知青中,他的年龄排到第三,是老大哥,没想到跟我分到一个队,从此,我俩在一个屋顶下同甘共苦生活了两年多。

  到底是比我大几岁,文化程度、见识都不一般。来到队里,老吴很快就和贫下中农们打成了一片:他和一帮年纪差不多的农村青年,每天凑在一起抽烟、聊天;和大队李主任、生产队李队长,甚至跟长得奇丑无比的组长都能聊上几句。干起活来他也不服输,敢跟他们较量,虽然毕竟是城市青年,多数的时候还是比不过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回乡知青们,但是半年以后,无论是从体力上,还是从技术上,他都已经接近他们了。加上他来自城市,见的世面多,与村里人又素无瓜葛,对村里的事能公平对待,因此,很快就树起了威信。只是他还是继承了他父母的谨小慎微的基因,遇到关键问题便抽身而退,这种处事方法也让他失分不少。

  老吴自到农村后,对自己要求很严格:我是一个星期回一次家,他却是坚持了整整半年才回了趟家。平时即使没活干不出工,他宁肯去四队找知青们去玩儿也不回家。每天按时出工,专找重活、苦活干,表面上是与村里青年们较劲,其实是有意地表现自己。半年的时间,他的工分就涨到了10分,和村里的壮劳动力平起平坐了。晚上,我干了一天活儿,本来就累的不想说话,更不愿意和农民说话;他却吃完饭洗完碗,不是和房东聊天,就是去别人家串门儿,有时还到李主任家坐坐,没话找话地对队里的事发表点儿看法。正因如此,四十年后,我们聚会谈起村里的情况时,他说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有空就回家了,你怎能知道这些?”

  老吴有时做事很绝,让你连想都想不到:从小他鼻梁上就长了个黑痣,年纪大了,这颗黑痣也跟着长大了。他嫌难看,没事儿就对着它抠,一天,他抠着抠着,居然自己拿把菜刀,对着镜子把它切下来了,切完后在伤口上按了把草木灰,幸好没有感染。谁知过了没多久,那颗黑痣又长了出来,比原来还大。

  下乡前,有一年,他染上了黄水疮,这是一种烈性皮肤传染病,得了这个病,先是从头发的毛囊开始溃烂,流出的黄水渗到哪里,哪里就继续溃烂,严重时满脑袋都是脓包,上面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硬疤,下面是脓水,不管上什么药,都被这层硬疤挡住,渗不进去。医生说,必须得把这层硬痂揭掉,上药才管用。文华回到家,端来一盆热水,倒上“高锰酸钾”,然后,捧着药水,硬是用手把硬痂挠掉了!我们在旁边儿看着,心里直发抖,他却若无其事地躺在炕上,头底下垫着块塑料布,血水顺着头发流下来,吴大娘颤抖地把一位姓齐的大夫配的“一扫光”药膏涂在他头上。“山大夫恶治”,用这种近似残忍的办法,几天的功夫,他黄水疮居然彻底好了。

  农村的生活,本来就寂寞单调,加上那时精神生活匮乏,既无电视电影又无收音机,也看不到报纸杂志,每天不论是上工,还是收工回家,除了聊天、打打扑克,再无别的娱乐活动。干活的时候,上午、下午各有一次休息时间,这时无所事事的人们除了抽烟,就是讲黄段子。什么“四大黑”、“四大白”“四大红”“四大绿”,小青年们张口就来。一次,在我们新盖的家门口干活,下午休息的时候,一帮年轻人躺在我们的炕上抽烟,就和老吴开起了玩笑:如果老吴敢走到马连长的妹妹一步远的地方,对她说:“咱俩搞对象好不好?”会计就欠他一包烟。老吴与他拉拉钩,“说定了,就这么着!”说完,他迈着正步走到马妹妹跟前,还用脚量了一下距离,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马妹妹说:“你敢不敢跟我搞对象?”说完,转身回到屋里,拽着会计要烟。马妹妹先是一愣,看到我们一帮小子隔着窗玻璃坏笑,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了,扛起铁锹就跑了,我们却乐得直不起腰来。乐完了,大家才觉得事儿闹大了:人家马妹妹是还未出嫁的大姑娘,要是把名声搞坏了怎么办?晚上回到家,老吴也觉得事态严重:一是怕马妹妹拿此事当真,真的求婚上门,缠上他,他就惨了;二是马妹妹是连长的堂妹,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连长,连长要是给他穿了小鞋,他真的一辈子就甭想走了。“妈的,真操蛋,玩笑开大了!”老吴后悔莫及。不过,到底是民风淳朴,大家拿这事儿逗了两天乐子,慢慢也就淡忘了,并没有人找他的麻烦。只是有一天连长见了他,笑眯眯地对他说:“你这老兄玩笑开大啦,可是有损你的形象啊!”老吴抓住这个机会赶紧向他赔礼道歉,一场风波就算过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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