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 籁 之 音

  

 在农村,如果说生活上的艰苦还能有解决之道、尚且能对付的话,那么,精神生活的单调、贫乏和寂寞则是无法排遣的。躺在异乡的土炕上,每天一睁开眼睛,不仅听不到熟悉的汽车声,连马车声也听不到,更听不到叫卖曲麻菜、杏仁露的声音,能够听到的,只有猪、驴、鸡、鸭的叫声以及房东喂猪、喂鸡的叫声,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那时,不要说没有电视、报纸、杂志,连有线广播都没有,外界发生的事情,全靠口口相传,等到我们听到时,早已成了旧闻。

 这里地处乡间僻壤,平时很少有人来,我们10个知青来后,掀起了一阵波澜,接着,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一次,干活休息时,老乡们给我们讲了个笑话:1968年冬季,某支部队野营拉练,从西大山翻山而过,到了这个村子。没想到,这里还是抗日战争时期来过日本鬼子,从那以后,再没来过部队。那天,人们一看一支黄呀呀的部队从西大山上下来,吓得大家急忙跑回家里,砰、砰地关上门,任凭部队敲门,谁也不敢开门。本来那支部队准备在这里吃午饭,一看这样,只好开拔,换个地方吃饭。当时,我只当是笑话,也没记在心上。过了不久,1971年冬季的一天,全大队的社员都集中在大队院子里,听传达“九.一三事件”的文件,忽然,大家都争先恐后地爬上院墙朝外张望。我们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也跟着趴在墙头看去: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当兵的朝四队走去,估计是来探亲的。大队领导哭笑不得,叫了半天,才恢复了会议秩序。

 北方的初夏是最美的。漫山遍野的野草都长出了嫩芽,柳枝早已迎风飘逸,杨树叶子更是长满整棵大树,微风吹来唰唰作响。山沟里流水潺潺,偶尔还有松鼠蹿出,到溪边饮水。计工员家住在村子前边儿的沟底,他家风景挺好,屋旁就是全村人家的菜地,菜地中间是一口水井。我很愿意在这附近干活,因为离家近,风景又好。只是来的时间短,从未进过他家。今天在他家门口干活,休息的时候,他招呼大家进屋抽烟,我们放下锄头,涌进他家里。一进屋,我赫然看见他家的柜子上居然摆着个“红灯”牌收音机!我趴在柜子上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随手把它拧开,喇叭里立刻传来久违的电台的播音声。要知道,连我家都买不起这个玩意儿,他家在农村,居然买了一个!记工员看我这么喜欢,说道:“你要是喜欢听,有空就来听吧。”我知道他是客气话,连说:“不用,不用。”说归说,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收音机。干活的时候,我凑到他跟前,总是问他有关收音机的事儿,他忽然冒出一句:“别看我买了它,可是我听不起,每月要交5块钱的电费呢。”我一听,心里一动,没说什么。

 一连几天,我心里一直想着这台收音机。我跟吴华商量,怎样才能将它借到手。吴华说:“借恐怕不行,他虽然不用,但是也决不肯借给你。你倒是不如把它租过来,每月给他几块钱。”我一听,这倒是个好主意。第二天,就去找记工员商量。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我说每月给他5元钱做租金,他连说不要。但我还是先付了10元给他,作为两个月的租金。

 我抱着收音机回到点儿上,心里兴奋极了:“终于有了消遣的东西了!”从此,早上我一睁眼就打开收音机,不管里面播的是什么都听,吴华笑我:“你是连狗掐架也要听,只要有声音就行。” 我最爱听的节目,除了早晨的《新闻和报纸摘要》和晚上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两大新闻节目,就是电影录音剪辑和配乐诗朗诵。好像高红十的《理想之歌》就是那时听到的,至今我还能背诵其中不少的诗句。八个样板戏,本来就不陌生,已经听了几年了,但现在听起来,更有滋味,我特别爱听《交响音乐沙家浜》、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听了新闻,我就成了“信息中心”、“消息最灵通的人士”;干活的时候,哪怕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只要离家近,我就跑回去听;晚上一直听到十一点半,直到电台呼号停了才睡觉。碰到雨雪天,就更高兴了,我可以整天不出门,从早上听到晚上。那段时间,我也不想家了,收音机简直成了我的忠实伴侣,让我如痴如醉。中央台的播音员,如:方明、亚琴、葛兰、齐越更是耳熟能详,只要他们一开口,我就知道是谁在播音,对我来说,那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有时为了听完一个电影录音剪辑,我就连工也不出了。

 我那时没有收入,每月5元钱的租金对我来说,也是个大数目。但是为了满足心理需求,只好朝父母要。那时,我坐火车回家一个单程票要六毛钱,为了听收音机,我经常逃票,省下钱交租金。几个月以后,可能觉得租金贵了一点儿,记工员不好意思收了,但我想,决不能免费用它的收音机,否则,说不定哪天他就会把它要回去。于是,我就不定期地给他,有时是两、三块钱,有时给他买两盒烟……。总之,千方百计地想拢住他,生怕他把收音机要回去。

 就这样,我一直“霸着”人家的收音机听着,直到1972年春天,我抽调到县林业局工作,才把收音机还给人家。32年后,我于20044月回到村里,可惜时间短暂,忘记了问记工员家里那个收音机还在不在?我想,等下次再回到那个小山村,如果这个收音机还在,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把它买回来!

 凡在农村呆过的人都知道,最乏味的就是村里开会。干了一天的活,累的连话都懒得说,忽然队里通知要开会,简直烦透了。在本队开会还能忍耐,会议室就是我家房后的饲养室,可是有时还要到大队去开会,黑灯瞎火要走好几里路。到了会场,等人要等一两个小时,等到人齐了,已经是九点、十点钟了,三星(大熊星座的三颗主星,农村用它来计算晚上的时间)都老高了。好不容易开会了,领导们你讲几句,他讲几句,说话啰嗦,又没水平,大家困的前仰后合,不困的唧唧喳喳地开着小会,外边则是孩子们围着会场又跑又闹,开了半天也没听见领导们讲了些啥。但是又不敢溜号,住得远,天太黑,怕有狼。在队里开会时,离家近,我经常溜号回去听收音机或者看书;在大队开会,路远,只能坚持了。那两年,不断有大事发生:林彪垮台了,中国加入联合国了,邓小平复出了,毛主席最新指示发表了……,大队、生产队会议不断,冬天,饲养室里要烧柴取暖,加上抽烟的,窗户不开,空气污浊的让人作呕。偏偏我们是知识青年,念个报纸、文件都是我们的事儿。我本来在学校就有朗诵的基础,这时又想炫耀自己,就把这个活儿包下来了,传达了几次会议精神,自己的朗读水平又有了长进。记的我国加入联合国的时候,大队领导竟让我把报纸上登的各国元首给中国的贺电都念了一遍,真不知这与老百姓有多大关系?但那时就是这么认真!也不知社员们能听进多少?(未完,待续)

帖后记本章节的主要内容已作为独立章节《我与广播半世情》在本版登过。为保持本文的连贯性,再次登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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