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神秘的老武、机井和耕牛

 

                    (一)


 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了,一场春雨过后,满世界都是泥土的清香气息,没两天,山上的野草、地里的种子就冒了芽儿,在周围黄澄澄的土地映衬下,更显得娇嫩无比。这个时候,就要准备耪头遍地了。我趁着下雨的时候,又回了趟家,因为在农村,一遇上下雨,农民们就不能下地了,否则,就会把地踩的乱七八糟,留下的脚印等到太阳出来一晒,会变得又干又硬。既然不能干活,每天与村里的人打扑克又没意思,何不回家?等到我从家里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屋里的炕上多了一套行李。我觉得奇怪,就问房东大娘。大娘说,来人是县里的,姓武,“犯了错误,下放来的。”大娘放低了声音对我说。

 中午,吴华和老武都回来了。老武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左右,瘦瘦的。见了我,竟然用那时犯错误的人特有的眼神低眉顺眼地看着我,我想与他握手,他却把手缩了回去,我也不勉强他。我和吴华把饭做好,想让他一起吃,他却到大娘的饭锅里盛了饭,坐在锅台上吃了起来,整个儿一个受气的小媳妇的样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吴华睡炕头,我睡在中间,老武睡在炕稍。躺在炕上,老武也不愿聊天,掏出书来自顾自地看起来,我和吴华也觉得拘束,无话好说,好在累的够呛,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我们在外屋的水缸里打水刷牙洗脸,老武却拿着牙缸、牙刷,走到屋前坎儿下的小溪边儿刷牙。吃完早饭,他也不去干活,就到饲养室与老饲养员聊天。我觉得很奇怪: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指导工作?队领导并不理他劳动改造?他并不参加劳动。然而,不管怎么说,好不容易来了个城里人,我们又多了个伴儿,给单调寂寞的生活增加了一抹亮色。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七八天,这天下午,等我们从地里干活回来,发现老武连人带行李都不见了。大娘告诉我们,县里来通知了,叫老武回去,下午他就走了,我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这个神秘的老武留下的迷至今也没解开。这是1970年春夏之交时候的事儿,算来他如果还在世的话,应该有八十多岁了。

 

                          (二)

 

 我们队虽然是在大山里,又很穷,可是早在六九年就打了机井。大队李主任也不忌讳,坦言说:本来打机井没什么大用——水太少,五六米深的机井,要等一个星期才能灌满水。可是,有了机井,县里就给你供电,可以点电灯,还有补贴。于是,队里倾家荡产打起了机井。机井打好以后,每年夏天浇地时,用不着抽水机,全村劳动力一天就把它挑干了,再等它上满水,要等一个星期!

 房东马大爷告诉我,其实在刚打机井的时候,水还是很大的。有一天,放过一炮以后,忽然,清水逐渐变红了,接着,像血水一样的水柱喷了出来,竟然汹涌澎湃地流了好几天,连县里来的技术员也束手无策了。全村人都慌了,认为是打在地下神物的身上,使神物受伤了。于是,全村的人都跪在井边烧香磕头。说也奇怪,第二天血水竟慢慢地止住了,可是,水流也小多了,从此再无大水流出。当时我听了一点儿都不信,认为是农村人迷信。可是干活时,看到水沟两边的岸墙上,至今仍然留有暗红色的条纹,明显是红色的水流造成的,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一天中午收工时,天气有点儿热。路过机井时,会计忽然出了个鬼点子:让我和吴华下到机井游泳,说是队里很多人从来没有看过游泳什么样,你们俩给表演表演。我们一听,觉得农村人真是孤陋寡闻,连游泳都没见过,立刻勇气大增,想显摆一下,于是脱掉衣服,“扑通”一声跳到机井里。没想到,这机井地处沟底,每天照不到多少阳光,虽然是夏天,可是井里的水仍然刺骨地凉,像冰水一样,估计最多也就是零上10度左右!我和吴华在里面转了两圈,实在冷的受不了,赶紧爬了出来。一上岸,大家不屑地撇撇嘴说:“这叫什么游泳啊,这不是像蛤蟆一样嘛?”我们俩哆里哆嗦地一边儿穿衣服,一边儿说:“你个土老帽,这就是蛙泳!”

 

                        (三)

 

 难熬的日子也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已到了第二年芒种,北方到了这个时候才是大忙的季节,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这时,我已经有了一些力气,可以跟着壮劳力干活了。每天也就是垒垒土堰、平整一下土地,或是压地,扶犁撒种之类的技术活儿是不让我们沾边的,因为这些活直接关系到秋天的收成。

 这一天,天色阴沉沉的,快要下雨的样子。我正在山上用辘辘压地,也就是用石头做的磙子把已经撒到地垄里的种子盖上土,用磙子压实,使之少透空气,保证种子在相对温度和湿度的环境里发芽儿。突然,我看见李队长的儿子从东面的山坡上飞快地向饲养室方向跑,一边跑还一般向我们呼喊,可惜,离得太远,我们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在这个小村庄,平时人们的日子都是慢悠悠的,一般不会有什么紧急情况。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地里的人们都抬起头望着他飞跑的身影。接着,就看见从饲养室和后面的人家里陆陆续续出来人了,一起跟着他往东面的山坡跑。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跟着跑过去。原来,是队里的耕牛病了——一条大腱子牛躺在地里,嘴里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四条腿挣扎着,可就是爬起不来。大家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它得了什么病。几个领导询问着饲养员和放养员牛吃了什么,又到牛路过的地方去看,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只好找几个壮劳动力把牛抬了回去。

 到了下午,眼看这牛不行了,队长下令:“赶快把它杀了,大家分肉吃吧。”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牛杀了,解剖了一看,别处都好好的,就是脊梁骨上有一块儿黄黄的疙瘩,可能就是它要了这条大耕牛的命。

 晚上,家家飘出了肉香,就是过年,也不会这么统一地吃肉。我和吴华也各分的了一块儿,和房东家一块炖着吃了。马大爷一边说我们做的好吃,一边唉声叹气地为这条牛可惜。

 第二天中午,人们正在家里吃午饭,饲养室里又传出乱糟糟的声音。我们放下饭碗,跑过去一看,又一条大犍子牛躺在了地下,嘴里吐着白沫,和昨天那条牛的症状一模一样。

    队长这时急了,一边儿用有线广播向大队呼喊,一边儿派我到大队去报告。我也吓傻了,撒腿就往大队跑,到了大队,告诉了在家的曹副主任,老曹一听,事情紧急,急忙用电话向公社汇报。公社那边答应立刻派兽医来,我也惦记着村里的情况,急忙又翻山返回村里。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会儿功夫,接二连三又倒下了三头大腱子牛。队长、党小组长、生产组长几个人都哭了:“正是春耕大忙的时候,这么多牛死了,今年的生产怎么搞哇?!”大家唉声叹气,无计可施,唯有盼着公社的兽医早点到来。几个年轻人坐在那里乱猜:“是不是阶级敌人搞得鬼,要破坏春耕啊?”也有的人口无遮拦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你们俩来给妨的?”我和老吴大怒,破口大骂了一顿,那人再也不敢吱声了。

 天快黑了,才看见东边的山岗上出现了几个人影——兽医终于来了。兽医是个瘸子,是骑着毛驴从公社来的。踏进了饲养室,围着几头牛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名堂。最后下了个结论:“得的是‘结’,是黄病。”大家问他:“这个病传染吗?怎么会这么急呢?”兽医含含糊糊也没说出个子午卯丑,在队干部的陪同下,喝了顿酒,在饲养室站下了(当地土话,即住下了)。我至今也没闹明白这个“结”是什么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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