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承受不了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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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了整整一个钟头,在西大庙停下了。原来这里只是个乘降所,没有车站。所谓的乘降所,就是慢车的车站,没有站台,也没有任何房子,但是慢车到了这里就要停车,仅仅停一、两分钟,旅客上下完了就走。我们提着行李下了车,也不知是谁带着我们,走到西大庙公社的院子里。一进院子,赫然看见院子里坐满了人,开始以为是欢迎我们的,可是并没有一点儿欢乐喜庆的气氛。仔细一看舞台上方的横幅:“镇压反革命分子大会”,我们立刻停止了嬉闹,老老实实地坐下,再也不敢乱说乱动了。等了很长时间,大会才开始,由公社领导讲话,宣布逮捕了两名反革命分子,是什么反革命行为,我已经记不清了。这个会开完,横幅也没换,才接着开欢迎我们的会。领导致完欢迎词,由知青代表边兆红讲话,表示了要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扎根农村,改天换地闹革命的决心。老边是市狮子沟中学六六届毕业生,比我们大好几岁。自这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直到三十二年后,我才从妹妹那里得知,他比我晚一年招工到了兵工厂,后来就到了石家庄,现在在河北省无线电管理局当副局长,而且与我妹妹很熟,都是承德老乡,他们认识有二十多年了,只是话从未说到位,所以妹妹一直不知道我和老边这段“农友”关系。老边讲完话,接着宣布分配名单。我们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听旁边的人说,这个公社最艰苦、最远的大队是胖和尚沟大队。我心里想,老天保佑,千万别把我分到那去。谁知,念了好几个大队知青的名字,就是没有我和吴华、老贵我们几个人的。到了最后,才听到“分到胖和尚沟大队的有以下10人”,接着念了一串儿名单,我和吴华、老贵都被列在其中。我心里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怎么这么倒霉!欢迎会开完了,各个大队来领分得的知青。胖和尚沟的人一见我,说:“他太小了,给他换个地方吧!我们那太艰苦,他受不了!”说完,这个人和吴华、小敏就拉着我去找公社的什么人。但是,公社的人冷冷地说:“已经分完了,怎么调换?都不愿去,那谁去呢?”见此情景,我只好说:“算了,去就去吧。”我是怕刚来就挑肥拣瘦,不会给人家留下好印象,以后怎么表现呢?

 就这样,我们从公社出发,走向了陌生的家。这时,我才知道,来公社接我们的人是胖和尚沟大队的民兵连长,姓马,是个高中毕业的回乡知识青年,他长得稍黑,中等个,说起话来还有点腼腆,可能是春天干燥,他的嘴唇干裂着,一说话,不敢张大嘴。据说马连长是全县的先进典型,一直当到了县委委员。当时我们听他自我介绍说是回乡知青,心里对他就有了几分亲近感。

 马连长带着我们,一边走一边介绍大队的情况。出了公社5里远,到了陈家沟大队,景春和我们分了手。他分到了这个大队,离公社这么近,让我们好不羡慕。过了陈家沟,马连长告诉我们,前面是铁路隧道,可以让大车拉着行李走盘山路,其他人跟着他走隧道,“能近三里路呢!”我们都想跟他套近乎,谁也不想做大车,于是,一行人都走进了隧道。隧道并不长,走出去不远,马连长指着右前方一座大山说:“那是西大山,山下边就是咱们大队,每条山腿都有一个生产队,山口就是一队,也是咱们大队部。”

 我们跨过一条河川,在一片光秃秃的杨树林的掩映中,看到了一座小村庄——这就是胖和尚沟大队部所在地,也是第一生产队所在地!连长也说不清楚这里为什么叫了这么一个地名,“也许是过去这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胖和尚吧?”他胡乱解释着,我们听了也觉得不无道理,权且当真了。时间长了,我才觉得其实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西大山的形状像个老和尚坐在那里,当然,它不如承德市里的罗汉山那么传神。

 村里大约知道我们要来,早就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分到这里有我们10名知青,大家以为都会在这里一起生活。谁知,大队有个姓曹的副主任又在宣布分配名单:我们10个人要被分散到4个小队:我和吴华在三队,其他人分到四、五、八队。“三队在哪?”我急切地问连长。“那儿!咱们住一块儿。”连长用手向西南方向一指:“过了这道梁就是,离这儿三里地。”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道光秃秃、圆不溜丘的山梁横在眼前,看不见路,也看不见村庄,在它的后面是一道更大的山梁,虽然只是下午四点多,太阳已被它给挡住,近似黄昏了。

 连长给我们介绍了三队队长,姓李,大约三十多岁,也是中等个,长得白白净净,说话慢条斯理。他边帮我们拿行李,边问连长:“不是说咱们队来两个知青吗?怎么才来了一个?”连长指着我和吴华说:“这不是两个吗?”他惊奇地瞪大眼睛说:“怎么?你也是下乡的?我还以为你是他弟弟来送他的。我还想,怎么哥俩长得不一样呢?”转身又对连长说:“他那么小,干得了吗?”连长说:“已经来了,慢慢学呗。”我听了这话,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宽慰:“既然知道我小,该会照顾我点儿了。”

 我们一行人喘着气慢慢地朝山顶爬去。我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背包,一个网袋里装着洗脸盆。吴华却是做了过日子的准备:竟带来个装满日常用具的红色大木柜!四个乡亲抬着它,还累的呼哧呼哧的,其中一位看上去起码有五十岁了,让我们很不落忍。可是其他几个人却对他不太尊敬,总是拿他逗着玩,让我很不解。大约爬了半个钟头,总算到了山顶。朝西望去,暮色中,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出现在眼前,同样是被光秃秃的各种树木掩映着,每家门口都站着几个妇女,有说有笑地看着我们走来,我们一看她们,她们就立刻转过脸去偷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