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 乡 之 苦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吴华就爬起来做饭。我睁开眼睛,望着这黑洞洞的屋子,心里郁闷,四肢无力,勉强爬了起来,坐在灶下烧火。

    吃过早饭,我随着吴华来到队里饲养室。队里的劳动力都在这集合,等着生产组长分配任务。组长姓张,是个粗壮的中年男子,长着一颗出奇的大脑袋:前面是“大奔儿头”,后面是突出的后脑勺,看见他的脑袋,我总是想用大号的鞋来比较,估计得有46码的鞋才能比得上。

 时令刚到惊蛰,还不到种地的时候,草木没有冒芽儿,山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今天的任务是散粪,就是把已经在猪圈、牛圈捣好的粪送到地里去。队里有好几个牛圈,猪圈则是各家各户的。各家各户猪圈里起出的粪,除了留给自己自留地用外,其余的都要交给队里,队里按照多少挑粪折成工分记账。

 我跟着大伙挑着一副荆条编的筐子,把牛粪装满筐。大家告诉我,“悠着点,你从来没干过活儿,别心急,慢慢来。”我弯腰把扁担压在肩膀上,一使劲把粪筐挑了起来。别看这个粪筐不大,筐底儿也不深,可是装上几铁锹的粪,就变得沉重无比。还没走出十步远,我的肩膀就受不了了,只好放下粪筐,换个肩膀来挑。后面的人看了笑道:“换肩不用停,转一下扁担就行了。”说完,走在我前面做了一个示范动作。我走了几步,想按照他们的样子换肩,可是,肩膀像针扎一样痛,只好放在地上休息。好不容易到了地头,把粪倒掉,别人已经挑着空筐走回饲养室了。我这才明白,大家干活是排着队走的,这样好记数。队里专门有计工员,他虽然也跟大家一起干活,但是却盯着每一个人,谁少挑一趟,他都记的很清楚,大家也互相监督,谁也别想偷懒擦滑!

 仅仅干了半天,我的肩膀已经肿了起来。中午,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吃了午饭,下午,我实在是不想去干活了。吴华劝我;“这样不好,人家你对你有看法。”我说:“我实在是干不动了,休息半天,明天再干吧。”吴华说:“你咬牙坚持三天,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我硬着头皮跟着他来到饲养室。李队长说:“你刚来,别太累了,你去跟着妇女捣粪去吧。”我犹豫了一会儿,拿了个镐头,到了南边的梯田里,跟着妇女们捣粪,自尊心却是受到很大刺激。可是没办法,自己没干过农活,慢慢锻炼吧。妇女们很热情,特别是房东的大儿媳妇,我管她叫大嫂子,很认真地教我怎么捣粪。有个老太太,说话很直爽,先是数落我们城里人如何如何不会干活,又不停地问我家里的情况。别看捣粪的活儿很轻松,可是仅仅干了半天儿,我的手掌还是打了泡。

 就这样,我跟着妇女们干了一段时间,有时是捣粪,有时是刨地,有时是压地;到了芒种播种的时候,我离开了妇女们,跟着马大爷在犁仗的后面撒籽,开始撒的很不匀,跟了一会儿,找到感觉了,觉得不错了。大约干了一个星期,李队长通知我,说:“看了一个星期,老吴干的不错,跟一个壮劳力差不多,队里给他定了9分,你太小,力气不足,先拿妇女分吧,每个工6分。”这下可是强烈地挫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几乎要哭出来了。不是嫌分少,而是面子上过不去:全公社这么多知青,可能我的分是最少的,见了大家怎么交代啊?但是我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以沉默来抗议。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想家的愿望越来越遏制不住,不知母亲的病怎样了?我跟吴华商量想拉上他一块儿回家看看,吴华不愿意,说刚来几天就回去,怕影响不好。我顾不得他,自己找到李队长,把母亲的病情对他说了。李队长开始也不答应,说:“你才来七八天就走,不好吧?”我跟他磨了几句,他倒是通情达理了,说:“回去看看吧,反正也不远,早去早回。”也没说给我几天假。

 我高兴极了。尽管新杖子车站离的近,但我还是决定从西大庙上火车,顺便到陈家沟看看景春他们。从北京去承德的火车要下午四点多才到西大庙乘降所,但是上午我就没去出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

 来到农村七、八天,第一次出村,要回到梦牵魂绕的家乡了,觉得心里亮堂了很多。我站在村东头的高岗上,回头看看脚下的村庄,好像到这来串亲戚一样,似乎今后不会再来了。我一路下坡连跑带颠地跑到了大队,像做贼似的躲着人,生怕人家说三道四。越过干涸的河滩,一个钟头的时间,我就到了景春的住处。他们都去干活了,门没有锁,我就躺在炕上休息。中午,他们收工回来了,看见我在屋里,很惊奇,非常高兴,急忙做饭,三个人简单吃了午饭。我边吃边问他俩想不想回家,他俩都说“得干一阵子再回去,不然不好意思对队里说”。他们这一说,不禁使我有了当逃兵的感觉。可是已经请好了假,也不好再回队里,将错就错吧,不管他们,我先回家看看再说。他们上工去了,我休息到了三点,给他们关上门,走出陈家沟,半个小时到了乘降所,坐在铁路上等着火车来。

 415分,从北京到承德的火车停靠在了西大庙,我一登上喧闹的火车,看到车长、列车员和城市人打扮的旅客,立刻就有了进城的感觉。车到承德,天已经黑了。我穿过夹杂着煤烟味儿、柴火味儿的街道,觉得特别亲切,虽然离开只有一个星期,却觉得恍若隔世。

 到了家,看见妈妈已经能下地了,弟弟妹妹们见到我回来,也挺高兴,问东问西地问个不停。只是妈妈担心我刚去就回家,怕队上另眼看我。“怕什么?我已经是农民了,还能把我怎么样?反正工分也给的少,想涨上去也得等明年了。”妈妈叹了口气,说:“行啊,你自己把握吧,你岁数小,身体单薄,干活时悠着点,别把身体搞垮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邻居们看我回来了,也都过来问寒问暖。对门儿的阿姨问我“有没有去看看你大姐呀?”我抱歉地说“不路过她们那里,也不知道他们那里的情况。”阿姨听了,抹起了眼泪。

 第二天,我去吴华家看了看大爷、大娘,把吴华的情况跟他们说了,毕竟吴华年纪比较大,他们倒是不很担心。

 下乡后的第一次探家就这样结束了,它抚慰了、也些许淡化了我的思乡之苦。第三天早上,我登上承德至北京的火车,九点零五分,火车徐徐启动,我的心情随着车轮滚动,越来越沉重。一个小时后,列车在新杖子车站停了车,抛下几个旅客,又奔向前行。我望着远去的列车,心里无比羡慕车上的人,同是坐一趟车,他们去的是北京,是首都,是大都市,而我,却被抛在了这个偏僻的山沟里。我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顺着铁路路基走着,火车走远了,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一声鸡叫,或者是驴的吼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我抬眼望了一眼西大山,忍着眼泪,顺着山沟进了山……。

 不管我如何克制自己,可是想家的念头总是那么强烈。白天在地里干活,心里总是想着家里,想着那个小城,想着那座破旧的小院儿;晚上更不必说了,昏暗的电灯下,既无书报看,又无收音机听,只好躺在床上睡大觉,睡不着就想家。有时在地里干活,休息了半天也无人叫起,我就在地垄上眯着,脑子里却幻想着城里的情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说也奇怪,几十年后,我搬到现在这套两百多平米的“豪宅”,看着它的造型,总觉得与我下乡时幻想的高楼一模一样!

 当年冬天,大队组织我们“农业学大寨”,任务是到八队修梯田。八队有两个知青:老贵和大郭。这是下乡以来全大队的知青第一次集中,大家都很高兴,休息时免不了打打闹闹,晚上收了工就到老贵的家里喝酒划拳。一天上午休息时,偶然地,我用两把铁锹踩起了高跷,一抬头,忽然看见了远处的万山群中一座熟悉的建筑——金光闪闪的伊犁庙!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是不是幻觉?怎会看到它呢?”我再次踩着铁锹站了起来,确实没错:晴朗的天空下,承德市区的一角和外八庙的几座庙宇映入我的眼帘,庙宇的琉璃瓦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我高兴极了,急忙叫大家看。大家人手两把铁锹,也踩起了高跷向远处眺望。老乡告诉我们,这里离承德市的直线距离也就是六十里,如果再爬上高一点的山,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可惜,我们干活的地方已是附近最高的山顶了,欲要再爬高一点儿,要走很远,大家只好作罢。八队是我们大队最北边的村庄,距我们村还有八里地,我们都管它叫“西伯利亚”,总觉得那里比我们队还要艰苦。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市里,我在羡慕他们之余,不免暗暗后悔,不如当时要求分到八队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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