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 一 代 农 民 工

                       （一）

 1972年5月，由于去年遭受虫灾，冬春雨水又少，正当我们为今年的生计发愁的时候，忽然传来好消息：县里的苗圃要从公社的知青中招收工人，要表现好的。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在这之前，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有一天还能跳出农门回到城市。可是，这样的好事能轮到我吗？凭我的表现——一直不安心在农村，干活又没力气，到去年还挣着九分工，今年过完年开春才给了我十分工，肯定轮不到我。那能轮到谁呢？别的大队不知道，我们大队，老吴和老田年龄大，文化程度高，表现好，肯定是他们的希望大一些。我就不抱那个幻想了。再说，到林业局苗圃当林业工人也不太符合我的理想——人就是这样：走不了时，千方百计想办法走，一点儿价钱都不讲；等到真的有希望能走了，又吊起来卖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山望着那山高!

 谁知，一天晚上，大队李主任的小儿子突然跑到我家里，说让我马上到他家去一趟，他爸爸找我有事。老吴回家去了，我锁上门，急忙往他家走去。他家离我家就几步远，可是我这只是第二次到他家来。第一次到他家是他家杀猪、做豆腐，全村的劳动力一起去的。我受吴华的影响，从不愿和领导打交道。现在，人家请我去，我再不能端着架子了。进了门，他满脸笑容，非常热情地下地迎接我。然后问起我来了多长时间了，习惯不习惯，又问起家里的情况。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忐忑不安地一边应付着他，一边猜测着。问完家里的情况，他才说到：公社通知，上板城苗圃要招两名知青，给了我们大队一个名额。几个大队领导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你报上去。你来了两年多，表现不错，年纪又小，有发展前途。去了苗圃好好干，苗圃离这不远，你还可以经常回来。只是不能马上迁户口，要等到转正以后再说。最后，他说了句让我至今不能忘怀的话：“你不是当农民的料，我不能耽误你。”接着，他又笑着说：“你这小子，咱们住的这么近，从来没见你到我家来过，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我望着他黝黑的面孔，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在这之前，我们这帮知青一致认为，这个主任就是把我们当成劳动力，只要他当主任，我们谁也别想逃出农门。甚至有时大家私下议论：他早点儿下台就好了！想到这里，我心里真是惭愧极了，看来过去真是误解他了，原来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好人！

 从李主任家出来回到点儿上，我高兴的蹦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离开农村了！原来预计至少要十年八年，没想到不到两年就离开苦海了，以后再也不用干农活了，再也不会为想家所困扰了，我马上就要当工人了！我兴奋的睡不着觉，吴华不在，不能跟别人分享喜悦；那时又没有电话，也无法让家里知道。也好，等我把手续办完再回家，给爸爸妈妈一个惊喜！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草草吃了点饭，我就去公社办手续。

 同样还是来时的那段山路，今天走起来格外轻快；还是那座大山，今天看起来很有几分巍峨；土黄色的山川、发白的河滩已经冒出了点点嫩绿，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与湛蓝湛蓝的天空相互辉映，颇有点西部大漠的油画风采。

 心里高兴，十五里地似乎一会儿就到了。到了公社，才知道，此次招工，还有一个知青名额给了一位姓关的知青。他是和我一起下乡，分到营子大队，他还是有点儿才的，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会拉一点儿小提琴、二胡之类的乐器。我俩在公社碰了头，开了介绍信，小关说要回去收拾行李。我算计了一下：再回队里要走十五里路，不如等到下午四点，坐火车先回家，一来告诉家里这个喜讯，二来休息一下，顺便也告诉吴华。

 傍晚，我回到家。没想到，父母已经知道了消息。原来是这个消息早在离公社近的几个队传开了，有人回市里，就把消息传了出去。父母高兴的合不拢嘴，不仅仅是为我回城高兴，还因为我是第一批被招工的。

 我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吴华家。

 吴华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虽然也为我高兴，但明显地有些失落。他只是说：“你小子有福气，我们还不知得熬几年。”我说：“本来应该你先走，但是这次有年龄限制。你再等一等吧，有第一批就有第二批，说不定你将来去的单位比我还好。”我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安慰他的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