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笔记

                                                        ——“无友不如己者”辩

    《论语·学而》章“无友不如己者”句传统解释是“不要向不及自己的人交朋友”。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对此做了严肃批评。南老说：“照他这样——交朋友只能交比我们好的，那么大学校长只能与教育部长交朋友，部长只能跟院长做朋友，院长只能跟总统做朋友。当了总统只能跟上帝做朋友了？”所以老先生不无幽默地认为，对做此解释的后儒们“该打屁股三百板”。
    《论语别裁》认为“无友不如己者”讲的是“不要认为你的朋友不如你，没有一个朋友不如你”。
    南老否定后儒们，即传统解释，无疑是正确的。可你细细品嚼一下，南老的解释与传统解释只是字面翻译不同，实质意思是一样的。试想“不要向不及自己的人交朋友”与“没有一个朋友不如你”，不都是说孔子认为“朋友都比自己强”吗？南老把“无”看做动词，“有”之反义；把“友”看做名词，遂译为“没有朋友不如你”。传统解释，把“无”做否定副词，把“友”做动词，可惜忽视了“友”字的本义，于是把“不如己”的含义也搞错了，得出“不要向不及自己的人交朋友”的错误解释。
    事实上，孔子的朋友不都比孔子强，读遍《论语》也找不到孔子认为“朋友都比自己强”的观点。
    先看事实。《礼记·檀弓下》记载，原壤是孔子的老朋友。原壤的母亲死了，孔子出于友情，帮他料理老母的丧事。可原壤这个人不拘礼节，给母亲办丧事，他却登上棺材唱逗乐的歌，孔子佯装没听见，以不理睬表示对他的批评。《论语·宪问》章记载，一次孔子去见原壤的故事。“原壤夷俟”，孔子见原壤坐没个坐相，岔开两腿，放肆的待他，气得不得了，呵斥他“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说完还用拐杖敲他的小腿。这般的事实，孔子怎能说“朋友都比自己强”呢？
    再说孔子的交友思想。“子罕言利”，孔子交友尚德不尚利，主张“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教导他的弟子“友直，友谅，友多闻”，没有毫丝“势利眼”。孔子认为朋友间有长有短，要“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朋友切切偲偲”（《论语·子路》）就是要朋友间相互切磋勉励的意思。“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论语·颜渊》）这里也明显地体现了孔子没有“朋友都比自己强”的意思。
    那么，怎样理解“无友不如己者”才是呢？具体地说：“无”，否定副词，“不”；“友”，名词做动词。《说文》说“同志为友”，“不如己”是说“志不若己”（传统解释忽视了这一要点）。按此，“无友不如己者”译成“不跟志不若己的人交友”，即不跟志不容道不合的人交友，体现了孔子的交友之道。
    还有个相关问题，不妨顺便提一下。传统认为《论语·子罕》章“毋有不如己者”是《论语·学而》章“无友不如己者”的重复，其实这又是个误解。“无”，做为否定副词，语气一般，不带感情色彩；“毋”则不然，做为否定副词，带有强烈的禁戒之意。《说文》对“毋”字的解释说“其字从女，内有一画，象姦之行，禁止之，勿令姦”。不难看出，“毋友”句与“无友”句，语义虽无异，但语气、分量不一样，不是一般的重复。“毋友”句译为“切切不可与志不容道不合的人交友”，才准确表达了孔子的谨慎的交友态度。
    综上所述，《论语别裁》对“无友不如己者”的解释和传统的对“无友不如己者”的解释，都与事实相悖，都与孔子的交友之道相悖，对句法的解释也都各有舛误，因此，两种解释都是立不住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