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炎炎的夏日、每当大雨倾盆街道上汪洋一片的时候,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幅印象深刻的画面,那是一场永远留在我记忆里的洪水。那场洪水带给我的恐慌与不安,伴随了我这多半辈子。

那应该是1971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正是农忙季节,知青点却只剩下我和月琴两个人,其他的同学都回家歇暑去了,干了一上午的农活,又累又热,头晕脑胀的,我俩好歹吃了一口饭,就躺在炕上睡午觉,得好好休息一下,下午还得上工呢。

突然,一声闷雷,把睡梦中的我们惊醒了,嘿!刚才还非常晴朗的天,现在却是阴云密布,下起雨来了,雨好大啊,又暴又急,倾盆如注。那气势、那动静,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月琴高兴的跳了起来,哈哈~~~~下雨啦!

凡是插过队的人都知道,知青们最喜欢下雨天啦,一下雨,田里进不去人,就可以不上工啦。这叫雨休,老天爷放的假,可以歇的理直气壮,可以歇的心安理得。

我和月琴高兴的商议着怎么度过这个下午~~~~~~~

可没过多久,雨戛然而止,天晴了,太阳依然朗朗的。我俩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阵轰隆轰隆的响声,似万马奔腾,似雷霆万钧。我俩连忙跑出去看,啊!发水了。

知青点的房子在村子的最前头,靠山跟。屋前,是宽七八十米的一个河床,春、秋、冬三季,河床基本是枯竭的,人们便把河床当成了路走。到了夏季,雨水多的时候,便有清清的空山水,若有若无的漫不经心的在河床的边上缓缓地流着,人们洗菜、洗衣都很方便。

在我们知青点房子的右上方,也就是河床的正中间有块略高的地方,人们为了节省耕地 ,就在那里盖上了房子,住上了几户人家,我们生产队的周队长就住在那里。这样,河床就被分开了,我们知青点的房子和那块高地的房子离得很近,也就不到二十米的样子,这样,就形成了一条窄窄的河道。水在这里挤到了一起,所以,我们屋前的水显得分外急。又黄又浑的洪水夹裹着石头、树木、野草,还有破胶鞋、烂布衫乱七八糟的一股脑的涌了下来、相互冲击着,翻卷起一尺多高的浪涛,奔腾着、咆哮着,一泻千里,势不可挡。

我被这不知从哪里来的水吓坏了,傻傻的愣着,不知所措。 我有些奇怪,雨下的是大些、急些,可时间短啊,也就十几分钟的雨,哪来的这样大的水啊?!从小长这么大,还真没看到过这种阵势。

  忽然,似乎听的有人在哭叫,因为洪水的声音太大,听得不是很清楚。抬眼望去,啊!不好了,就在我们右上方七八米的河水里有个孩子被冲下来了,月琴眼尖,她喊道,“三三!三三!周队长家三三,刚才我看家他在家门口玩水呢”。我一个箭步冲到水边,左手拉住河边的一颗小枣树,右手去够水里的三三,可水太急了,立即被水里的石头打了一个跟头,半边身子倒在水里面,月琴连忙把我拉了起来,眼见着水里掠过了一只带着小铜镯子的胖胳膊,三三被冲走了,转眼没了踪影。与此同时,对面河道宽阔、水流缓慢的地方冲出一队人来,十几个老乡顺着河边追了下去。

“这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啊”?我和月琴急的哇哇直叫,却无能为力,水太大了。

三三是我们生产队周队长的小儿子,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后脑勺上留了一撮小老毛,胖乎乎、黑乎乎的,小手腕上还带着一只小铜镯子,调皮着呢。整个夏天就没见他穿过衣服,光着小屁屁满街乱跑。他家离我们知青点很近,所以,小三三就是我们家的常客。他很喜欢我们这些知青姐姐,每天都到我们知青点报到,一看到他的到来,我们马上把牙膏啊、肥皂啊、擦脸油啊都收拾起来,要不然就被他摸的到处都是。他还时不时的用小脏手攥着些小虫子来吓唬我们,看着我们害怕的样子,他就嘿嘿的坏笑,我们大家也很喜欢他,从家里带来的糖块、饼干,几乎都进了他的小嘴巴。

我和月琴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浑身发抖,任眼泪肆意的流着。心里期盼着水快点下去,期盼着老乡们早点找到三三,期盼着三三平安无事。

水终于退下去了,河里还流着一些黄黄的泥水。太阳事不关已、没心没肺的高高挂在头顶,火辣辣的晒得人心烦。我、月琴还有许多老乡坐在河边的坝墙上,等着,盼着寻找三三的人们快点回来。时间过去了好久。终于,寻找三三的人们回来了,孩子找到了,在离我们村二十多里地以外的地方找到的,但是他们找到的是三三的尸体。

我永远也忘不掉那天的情景,它留给我的视觉冲击太大了。周队长走在河水中间,赤裸着上身,裤腿挽在膝盖处,手里托抱着赤裸的三三,三三仰面躺在爸爸的怀里,似乎比平常要长些,头下垂着,手臂来回晃着,腕上还带着那小铜镯子。三三的妈妈、姐姐、哥哥一起冲上前去,全家人拥着三三的尸体哭倒在河水里面。

这场可恶的大水不但夺取了三三的性命,还冲毁了许多庄稼,眼看到嘴的粮食被洪水冲走了谁不心疼啊,大家哭三三,也哭着被毁掉的庄稼。

第二天,我病了,发烧,说胡话,打针吃药后,烧退了,可依然,浑身无力心率快,出虚汗,伴随着恐惧、紧张、焦虑和自责,好几天水米未进。

其实,现在想来,这就是一种心理障碍,是成长中的心理滞后,是对自然灾害的残酷和生命脆弱的认识不足。可那时候哪知道这些啊。老乡们说,我的魂被洪水吓丢了。他们按照自己的办法,在深夜,用木勺子把敲着我家的门框,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我的名字。大概是我接受了这些心理暗示,我真的好了,从炕上爬起来,我喝了三碗高粱米粥,吃了两个菜馅棒子面饽饽。

那一年我十六岁。

 

 

 

 

版权:承德知青网、 后尘 时间: 2010-1-13 20:5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