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的最后一年,迁队到双岭沟九队。春耕,夏锄地忙活了半年,闲暇时间修身养性,只等着天津不知是哪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旦到手,打马回津便是。

夏伏三月,满山的荆条花开的紫缨缨的,半坡的蜜蜂在荆条花丛中忙了个乱七八糟。

庄子最西边的郝老爷子坐在自家的园子里晒着太阳,一边用身边一捆去年的荆条编着秋后装苹果的筐。身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木箱子,那里是郝老爷子驯养了两年多的一窝野山蜂。前年,老爷子上山挖中药材知母和葛根。在圣钟庙墚头上发现了这窝野山蜂,脱下汗衫裹了回家,钉了个木箱子养起来。

这窝野山蜂大概是和老爷子有缘,竟在一夜间失了野性,采粉,酿蜜,制腊,筑巢的在老爷子的园子里过起日子来了。

也是奇怪,除了老爷子,别人任谁敢进这园子都得被蛰地吱哇叫唤。日子久了,连郝老奶奶都不再进园子摘菜了。别的人更是都绕着老爷子园子走,常常快到园子附近时大喊一声:老不死的,蜂在家吗?郝老爷子乐着伸腰回应:北边岭头上梨花开了,都上那干活去了,放心过吧!

等待入学通知的最后几个月,我被队长安排看山上的荆条。每天清晨都要从郝老爷子的园子附近经过,我特别想看看这窝传奇般的野山峰。老爷子还像往常一样坐在园子里编筐,看我走过来喊一声:大侄儿,又上墚头啊?天头还早着那,赶趟,先过来坐回儿。

不知为什麽我不怕这窝野山峰,也许是小时侯领教过,也许是和蜜蜂有一种冥冥中的缘,也许就是喜欢这山里的一切。我拉开柞树枝编的门,走进这个很少有人进的郝老爷子和那窝野山蜂霸占的园子。天还早,露水还没退去,野山蜂都在家,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郝老爷子从树上摘下几个熟透了的白杏,拿他那破烂的衣襟擦了擦,递到我的手里。我坐在老爷子身边的山楂树桩上,帮老爷子收拾编筐的荆条。

我问老爷子:“大爷,听说这窝蜂咬人?”

“别听他们的,都是自己哈唬自己。蜜蜂这玩艺仁义着那,你不惹它,它咬你干甚麽?”

我接着问:“大爷,甚麽蜜最香?”

“那还属荆条蜜,再着是梨花蜜,最没样的是荞麦蜜,臭的,没法吃。”

我记得中学时学过课文《荔枝蜜》,说是最好的蜜,这和郝老爷子说的不一样。

太阳已经从东山的野鸡墚头升上来了,我揣着还没吃完的白杏,跳过郝老爷子园子的后墙,从北面松山里爬上山去。听见郝老爷子在下面喊:“侄儿啊,收工回来到这拿一瓶荆条蜜尝尝。”

一个装酵母片的深色玻璃瓶装满了那窝野山蜂酿的荆条蜜。瓶盖一启,一种山野间飘溢的那种荆条花的香气弥散在我住的牲口棚里,用石碾子压的粗糙的几乎像棒子渣苞米面贴的饼子还是热气腾腾的。热饼子上抹一层透明微带金黄色的蜂蜜,比光吃饼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月亮爬上野鸡墚头,夜风里的我坐在牲口棚前老坟圈子的石墙上,用一根青青的荆条蘸着瓶子里野山蜂酿的荆条蜜,一点一点的品味着荆条蜜那独具地沁着荆条花的香气和那种乡野生活般的甜,把饥饿而孤独的自己悠闲而满足的沐浴这一派上野的风中。

蜜蜂,一种极顽强的生灵。不论是在东大山的岩缝里,还是在圣钟庙的墚头上,也不论被移到郝老爷子的园子中,还是在老院那几棵开着白色花蕊的洋槐枝叶间,这些顽强的小生灵总会让逆境中的人类感到自己这一类生物的软弱和对生活的不切实际的苛求。

被忽视的时候,依然故我的酿造自己的生活。遭凌辱的时候,狠狠地蛰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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