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顺利的入了户口,并按爸爸的愿望,转入了承德一中,感谢伯父伯母,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

伯父是爸爸的大哥,爷爷去世早,长兄如父,伯父一直深受弟妹的尊敬和爱戴,早年,伯父曾经有一位妻子,在她十八岁时死于难产,二十岁的伯父在伯母的坟前,守了两天两夜,用一双手把坟拍了很大好大,然后,迎着黄沙,头顶落日,去了草原。解放后,爸爸妈妈在承德安家,把奶奶从内蒙老家接过来,爸爸妈妈多次写信,伯父才来到承德,从此,伯父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伯父性格内向、腼腆,开朗活泼的妈妈每天都大哥大哥的叫,妈妈告诉伯父,不要把我当弟妹,我就是你亲妹妹。我三岁之前,是在伯父的肩上长大的,姑姑告诉我,我小时候都在重复一句话“我找你大爷去”。结果真的就找你大爷来了,其实我只是搞不懂你和我之分。似乎我和伯父的父女情缘早已注定。

 

爸爸想安排伯父去公安局工作,伯父坚决不同意,他不愿意给爸爸增添麻烦,更不想利用爸爸的职权。他对爸爸说“自食其力,学门手艺吧”。后来,伯父学了烹饪,去了一所学校,做了一名厨师。在他三十几岁时和现在的伯母结婚,有了弟弟妹妹。

 

伯父靠他每月48.50的微薄工资,养活全家四口,又多了我张嘴。当时学校已经停课,我在家照顾三岁的妹妹,伯母在外贸做临时工,每天早出晚归,非常辛苦,我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伯父回到家,他虽然不怎么讲话,可是,从他那关切的目光,我感觉到那深沉的父爱。记得有一次我扁桃体发炎,连续一星期不能吃饭,伯父每天两次跑回家,亲手给我冲了杏仁露,看着我喝下。自从姥姥过世,我从来没有尝到这种温暖,从那时起,我从心里就把伯父当成父亲了。

 

可是,我也会想家,想爸爸。夜晚,躺在床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我会彻夜未眠;白天我会常常晕倒,有人说我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其实,我生活的能力确实很差,看妹妹看的直哭,我和妹妹一起哭,做饭不是生就是糊,如果在爸爸家,早就一顿暴打,伯母也生气,可是碍于伯父的面子,说几句也就过去了,现在想起来,伯母已经非常不错了,如果是我,面对别人的孩子,我也有烦的时候。

 

一九六八年,学校开始复课,就在我们如饥似渴的学习文化知识,一场上山下乡的知青运动开始了。我,即使离开家乡,到了伯父这个地地道道的工人家庭,我还是逃脱不了走资派子女的命运,我还是要光荣下乡。伯母想不通,找到军管会,说明了我家的具体情况,学校说,因为我父亲是走资派,所以我必须下乡,否则,红卫兵要去辽宁抄家,伯父毫不犹豫的同意我下乡上坝。看到伯父家的家境,我不忍心再给这个家增添任何负担。背着伯父伯母,给继母写了信,告诉她我要下乡了,希望她能把我的行李和箱子寄来。继母不但没有寄来我存放她那里的东西,反而来信大骂。有一句令我终身难忘,“你爸还妄想你考医科大,我看你只配当个农民的老婆”。这句话,成了我人生的动力,在我感到熬不下去的时候,想起这句话,我几次的挺过来了。

 

伯父看了信,气得发抖。伯母说“争口气,到农村好好干,说啥也不当农民的老婆”。就这样,伯父伯母为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在19691月,记得那天是腊八,我同其他12名承德一中的68届初中毕业生,来到了坝上草原,开始了我的知青生涯,那天,伯母和弟弟送我,伯父没来,我知道,他忍受不了离别的场面。

 

从我下乡起,伯父每个月都会写信给我,鼓励我,我也会把我在农村的感受讲给他。记得伯父写给我最多的话是,年轻人不要怕吃苦,苦能磨练人的意志,苦难是人生不可多得的财富,伯父的鼓励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柱,他对我下了死命令:坚决不许在下乡期间谈恋爱,看来继母的赌咒对伯父的伤害极大,可是有一天,我恋爱了,对方是一位用当时的话说“一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子女”。我必须告诉伯父,因为他是我心中的父亲呀!信寄走了,我每天都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伯父的宣判。十几天后,我盼来了伯父连续发来的三份电报,内容一样:速回家。

 

回到家,伯母和弟弟妹妹都借故躲了出去,我就像一个受审的犯人,等待伯父的大声斥责,伯父只是一支接一支的拼命抽烟,我怕极了。忽然,我看见伯父哭了,他缓缓的告诉我,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就要对你负全部的责任。你父亲虽然现在受了触及,可是,这是暂时的,你父亲一定会有平反的时候,如果你找了出身不好的,你就永远没有抽调的机会,你就会在农村呆一辈子,而且,你将来的子子孙孙都是地主,你永远也翻不了身了,我等着你回来,我不容许你留着农村,不然,我对不起你去世的妈。面对伯父那种博大的父爱,我除了感动,还能说什么?我了断了我仅仅几个月的初恋。

 

我不后悔,我得到了受益终生的父爱。从此伯父对我将来的婚姻提出来如下要求:1、必须出身好,最好是工农子弟,他老人家不愿让我再受任何牵连;2、脾气好,性格好,他不想让我再受任何委屈;3、身体好,他希望我将来有个依靠,他说他希望我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伯父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我感觉到了父爱如此温暖。

 

我从小身体就不好,下乡时,我身高1.67米,体重仅仅只有40公斤,老乡亲切的叫我三级风,言外之意有三级风就能把我刮倒。我在生产队只能挣小孩工分,一年下来,我仅仅只是挣回了口粮,就没有回家的路费了,我坚持几年不回家,听伯母说,在我下乡期间,伯父一个人抽烟,一坐就半宿,特别是知青开始抽调,我因为父亲的问题,迟迟抽不上来,伯父着急上火,开始一夜夜的牙疼,刚刚50岁,牙齿就全拔光了。

 

1974年,我终于作为一名可教育好的子女,离开了坝上,成为一名工农兵学员。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伯父那么高兴,亲自动手为我包了饺子。在1974年的国庆节,打发弟弟骑着自行车接我回家,去了照相馆,照了唯一的一次全家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