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鼓石的一幅牧归图,青青的绿草裹着一群毛绒绒的白羊儿,踏着夕阳,行进在回家的路上,这熟悉的情景,让曾经的时光显映眼前......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小山村沸腾了!因为家家要分一只肥羊儿。

高高的羊柴扎成的羊圈密不透风,肥肥的卷着一身白毛,温顺的,体壮的羊儿,咩咩地轻声叫着,同是羊柴扎成的柴扉被慢慢打开了,几个青壮年村民冲进羊圈,粗暴地抓住一只只羊儿拖出圈外,待宰的羊儿无助的拼命挣扎,叫着,也是无济于事。羊圈里的羊儿一阵混乱,惊恐的双眼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羊倌的面部表情有些复杂。

羊倌姓朱,我称他羊倌大哥。

认识羊倌是春天播种期间,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妇女,黝黑的皮肤,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窝中,两条粗粗的大?子,随着脚步的快慢在身后不停地摆来荡去。让我羡慕的是,她双手各拿一个粪箕子,装满农家肥的粪箕子很沉,可她快步如飞,轻松地把粪撒在长长的垅沟里,象是人间仙女播洒着她的期待和愿望。地头休息了,乡亲们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可这位妇女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独自坐在没人的地方不言不语,很快我知道,她是羊倌媳妇。

日后见到了其貌不扬,五短身材,走路有些蹒跚的羊倌大哥,他家在滦平一个小山村,因为体力差,干不了重活,被招到现在生活的小山村,成为一名羊倌。

每天看到这位大哥早出晚归,赶着他的羊群出没村庄,山间和更远的有肥草的地方,不管是刮风下雨,从来是恪尽职守,肩上总是斜挎着一卷黄色油布,头顶一粒草帽,手挥羊铲,和一大群白花花的羊儿,偶尔还有几只长着胡子的黑山羊混为一体。蓝天、绿地、白羊是何等一副美丽的风景。就这样,肩扛日月,脚踏青山,高挽裤管,满鞋是泥,默默守着自己的责任和与之相伴的羊儿,成了羊倌大哥的生活全部,以至他自己成了家中的匆匆过客。

羊倌的家,离我们生产队二里远的小窑,那里有六户人家,只有两家住窑洞,一家是一个很精明的哑巴,另一户就是羊倌。

寒酸的窑洞里,家徒四壁,被称为嫂子的羊倌夫人,有些忧郁的大眼睛羞涩地看着我,她的三岁小儿子和她一样漂亮,胆怯的躲在母亲身后。同在异乡为异客,看着这样的家境,我很心酸。

和羊倌一家人更近一步的接触,是在他家搬到我们知青住的对面屋。

我们三个女同学中,妹妹被蛇咬后,母亲接她回家调养,另一名因家中父亲是手工业者,根正苗红,被抽去公社广播站。二名男同学和一名社会青年被抽去当民工。这时羊倌媳妇又有了身孕,生产队把羊倌一家,安排在为我们知青盖的三间房的对面屋,羊倌离羊圈更近一些,也能适当照顾一下他的家,我们成了最近的邻居。

慢慢了解了羊倌,每天早出晚归,并不是只有赶着羊群外出那么简单。早晨来到羊圈,先看看羊圈周围的羊柴是否有损坏,别的村子经常有狼钻进羊圈去吃羊,可我队从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接着清理圈里的粪粒,羊不能早早带出,带有露水的青草,羊吃了要生病或是拉稀,特定的季节里,还要观察哪只母羊有身孕了,待产时,羊倌就要住在羊圈外的小房里,随时等待羔羊的诞生,遇到有难产的母羊,更是麻烦和着急。那些日子羊倌就更不能回家了。大雪封山,羊儿不能放养了,只能由羊倌大哥每天添加伺料,在羊圈里看管。

到了端午节前后,就要开始剪羊毛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每天几十头羊儿,被剪羊毛师傅用手中长长的大剪刀剪下成堆的羊毛,光秃秃的羊儿没有了一身的绒装,象没穿衣服一样,让人又心疼,又难看,羊倌大哥两下忙着,既要照顾刚剪过羊毛的羊,还要顾着没剪羊毛的羊,很是辛苦。也让我们懂得羊每年还要剪一次毛,正是有剪下的羊毛,才有了我和妹妹每人一块十斤重的羊毛毡,至今我的羊毛毡还蜗居在我为它缝制的劳动布套里,每年晾晒一次,重温一下当年的感受。

家中的羊倌,啥也不干,还有些大男子主义,慢声细语的他,也时常嗓门很大。一次收工回来,没有看到羊倌大嫂在灶间做饭,而是靠在门框上,眼睛红红的,羊倌大哥在屋里大声呵斥着什么。

原来,昨天羊倌从公社的一个货车上,买回一个坝上不多见的西瓜,很是自豪的炫耀着。今天羊倌大嫂把西瓜当做面瓜,切成块熬成一锅汤了,羊倌大哥见状,非常生气,大声训斥着,羊倌大嫂非常委屈,见我回来,眼泪又流下,问明情况,我反问羊倌,和嫂子说西瓜是怎么吃了嘛?没有。羊倌老实回答。

看着可怜的羊倌大哥,身体不好,没有身高和体力,家中所有活都是媳妇干,真替他难过,可有时他也文诌诌的,肚里的历史也不少,可他的听众聊聊无几,孤独的喃喃自语,只有身边羊儿的咩咩声,象是回应听懂了他的故事。当乡亲们在节日里,每家领回肥肥的整只羊,才夸奖着羊倌的羊放得太好了,闻着各家飘出的腥膻味,那时的羊倌才是最高兴和最得意的时候。

比起羊倌,他的媳妇更可怜,一贫如洗的家,没有温暖的关心和实用物质,一床开花的破棉被堆在炕上,做饭用的麦秸,哪怕只有一把,也得自己外出取,羊倌根本帮不上忙。可性格倔强的她,人穷志不短,外出劳动,一个幼小的儿子从来独自放在家,田里干活,从不落在别人后面,也从不需要别人帮助,自卑的她在乡亲们面前从不多说话,忧郁的双眼隐着内心的不安。

自从和羊倌大嫂成为对面屋的邻居,沟通加深了,说话有些含乎不清的大嫂,脸上有了笑容,不管她的话我能听懂多少,我都认真看着她的脸。很为她不知西瓜是怎样吃感到心酸无奈,也为羊倌大哥只有队里的羊最重要,不关心这个家的痛痒感到悲伤,更为大嫂从不谈自己的家在何方感到凄凉。

坝上的秋天越来越冷了,大嫂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加上成宿的咳嗽让我很不安,羊倌大哥还是早出晚归,看着大嫂穿的棉裤,被咳出憋不住的尿液浸透一片,善意商量脱下来,帮她烤一烤,免得冰坏肚里的婴儿,大嫂羞愧着不答应,最后说服了她,盖着破棉被的大嫂,一手抓着裤腰,我抓着裤腿,在火盆上烘烤着,时有被火烤着的虱子在棉裤上乱跑,一时屋里充满臊气味,这时的大嫂脸红红的,眼神是柔和和感激还有勇气。

只要空闲,我和嫂子就烤她那越来越变硬的黑棉裤,在这寒冷,简单无求的日子里,嫂子的心情快乐许多,可羊倌大哥什么也没察觉到,心里只有他的羊。

被抽去参加县里的汇演,接着还要去地区演出,因是腊月了,我很想念被蛇咬的妹妹,也很惦念羊倌大嫂,和领队说明情况,可宣传部的吴姓领导说:这是政治任务,要好好接受改造。这句话深深伤害了我,无辜的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没有看到羊倌大嫂女儿的出生,我猜她一定和母亲一样漂亮。

寒来暑往,磨转着短暂人生的酸、甜、苦、辣。

听到一个惊讶的消息,羊倌大哥偷杀了生产队的羊!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背井离乡,懦弱的男人,能做出这样让人瞠目的事,是什么原因让他的良心丧于困地?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四十多年过去了,浮现我脑海里的,依然是那位比头羊高不了许多的羊倌大哥,蹒跚的脚步坚定执着,乐颠颠地赶着一群羊,对平凡且贫穷的生活没有一丝怨言,而是充满自信和想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