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七)

 

                                                     回藫台

 

    19881018日,对我来说永远是一个悲哀的日子。操劳了一生的妈妈突发心脏病溘然去世。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支配我,17日晚上,我象往常一样帮妈妈洗完衣物,陪妈妈说话,告诉妈妈:“我现在出差的机会多了,我想回藫台看看,怎么走?”妈妈告诉我:“到通州汽车站,可选去梁各庄、武窑、后厂的车子,这几个村子都在藫台附近,下车后要步行一段路。”我记在心里了,没想到这竟是与妈妈最后的临别话语。

 

      1989年元旦,我到北京参加烟草质量评比会。才有机会回藫台了。在北京我买了稻香村的点心(妈妈从前爱吃的点心)、老窖酒和香烟。直奔通县再去武窑,没想到这是离藫台最远的路程。下车还要走一大段路程。大约走了20分钟,我遇见一位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一打听还有5里路。和那小伙子交谈几句,才知道他就是韩大个子的孙子,真巧!藫台只有他们一家姓韩。那小伙子变得热情起来,事情也不办了,让我坐在他车子后面,送我回藫台。他告诉我,现在藫台村更大了,有1500余户人家,人口近10000人。到了潮白河东岸,他说,你自己去吧,下了河堤就是藫台。我站在河堤上放眼望去,藫台村座落在河堤旁,既不在山上也没有土台,和我小时候胡思乱想的完全不一样。

 

      好大一个村子,中间有个十字大街,村子被街分割成四大块,应该是集日,人来人往,挨肩擦背,好不热闹!我急急忙忙地往十字街口走去(大概是粉七叔打架的地方),想打听舅舅的住处。这时有一位60余岁的老太太问我:“哪去?”我却向另外一位老汉打听:“刘玉如住那里?”然后直奔舅舅家。

 

      舅舅正在家里看报纸,年近80,还不用老花镜。我坐定后告诉舅舅,妈妈去世了,老人家黯然泪下,然后告诉我:“老刘家的男人都过80岁,女人从来没有能过70岁的。”正说着,刚才在集上问我“哪去?”的老太太跟进来了,她一进门就说:“我就知道是咱家的客(读:且)。”这时,才知道她是我的大表嫂。不一会的功夫就传开了“老姑奶奶的儿子回来了。”远亲近邻都来看我,他们开始对我品头论足,“一看就是我们老刘家的人!”“外甥象舅舅一点也不假!”

 

      当晚,家里摆了三桌,酒饱饭足后。亲戚们都围坐着聊天,他们议论最多的是我爸爸来藫台。他们说,我们就见过你爸爸一回,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爸爸来藫台

 

      那是19493月,平津战役结束后,妈妈来家处理完姥姥后事,就急急忙忙回部队了。爸爸不知道,路上走岔了没碰上面,也来藫台接妈妈。他们说,“这位姑爷爷好威风呀,一共五个人,身穿草绿军装,头戴狗皮帽子,全骑着一色的枣红马,带着两位干部,两位士兵,士兵背着冲锋枪。一进村先奔村公所,由村长领着来家的,你爸爸把美国丝绵军大衣送给你姥爷,还有好些美国罐头、果酱、洋烟、洋酒。可让俺们开眼界啦!”

 

      当晚,你姥爷请村长、村支书、民兵队长坐陪,大家畅怀痛饮。看来姥爷真是老江湖了,知道要什么人坐陪,该请的全请到了。我在家时曾听爸爸说过“你的姥爷是一位能跟得上潮流的人。”第二天,爸爸就匆匆忙忙地赶部队去了。

 

      其实,我回藫台除了想看舅舅,最想见到的还有两个人:刘玉奎和邱光玉。

 

                                                         刘玉奎

 

      1964年,妈妈带小妹回藫台,见到了刘玉奎,他是妈妈的堂兄又是妈妈参加革命引路人,他由一个老革命变成了右派。妈妈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当时他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不知是噤若寒蝉还是一言难尽。

 

      舅舅告诉我,“刘玉奎,1958年大炼钢铁那会儿,他向党提了意见,说大炼钢铁,砸锅卖铁,把好些成品拿去炼钢,最后,还不是要再做这些产品,这不是浪费嘛!那个年代敢说这话的,顺理成章地成为右派。战争年代,为革命连死都不怕的人,怎么就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人。还是老天有眼啊!终于得平反了,回北京继续当干部去了。”“当了二十年右派,在农村劳动,身体也不太好了,现在很少回藫台啦!”

 

      好人终有好报!只是来的太迟了,二十年一代人的光阴!

 

      

 

                                                     邱光玉

 

      他是妈妈的表弟,从小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找了一个后妈,后妈对他不好,吃饭时,只要筷子多夹点菜,后妈就会用筷子打他的手。我的姥爷看不过去了,就把他接家里,一直住到成人。妈妈说,邱光玉刚来家时,吃饭夹菜的手直哆嗦,在后妈那里被打怕了。看着让全家人心酸,四岁的孩子被折磨成这样。他比妈妈小两岁,从小跟妈妈一块玩,是妈妈童年的伙伴。

 

      舅舅告诉我,你四舅(邱光玉)在上马头供销社工作,已经退休了,身体也不行了,偏瘫了。

 

                                                      七阎王

 

      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了老刘家的死对头七阎王。舅舅告诉我,人家可了不得,聪明着呢!舅舅说,七阎王的老婆死后,七阎王又续了一房,这女人是南方人,大学生,还会双手写字,能干着呢!七阎王于1947年初死了,他的南方人太太到底是有文化人,一看这世道要变了,她把土地全卖了,全家进了北京,在北京买房开铺子,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人家不当地主啦!

 

      我一听,觉得人家是聪明。谁都知道地主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土改那会儿,对地主是采取剥夺的政策,直接打土豪分田地。资本家就不一样,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代表进步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属于团结改造的对象。

 

      看来,恶人有恶报也不一定。时代变迁的伟力是任何人也不能抗拒的,只能顺应潮流(主流)。

 

                                                      别了藫台

 

      第二天下午,我告别了舅舅,舅舅送我到河堤上,还想再送我一程,我坚决不同意,舅舅已经是80岁的人了。舅舅告诉我,现在这个时间别的地方没有班车了,你沿着河堤往南走10里地,到燕山营那里还有回通州的车。

 

      我往南走了约2里左右,后面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位70岁的老汉。他见我象外地人,主动打招呼:“哪儿去?”这里的老乡真热情,我告诉他:“燕山营”他说:“上来吧!”正好捎个脚。我问老汉:“您是哪村的?”“窝坨村的”“啊!那是我妈姥姥村的,我妈参加革命后,就是随的窝坨赵姓!”老汉话多了起来,他告诉我,藫台是这一带最大的村子,那村子人多心齐,习武好斗,没人敢惹藫台村的人。话又扯到以前,老汉告诉我,藫台村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是共产党、游击队堡垒村,当共产党的,当游击队的不少。就是没人当伪军当汉奸。

 

      老人家还告诉我一件事,去年有外村人在藫台做买卖,在秤上做手脚,被发现后还与人争执,结果被村里人,这个打一拳,那个踢一脚,打了个半死。家人报案后,公安局竟然查不出来。我问老汉“情急之中,怎样可以避免挨打。”老汉告诉我“你只要说出认得村中任何一个人和名字,他们就不会打你。”这倒是我头一次听说。“打闹义和团起,这个村的人就厉害!”

 

      吁!到了,前面就是燕山营,我下了车,向老汉道别。回首遥望,藫台村变得模糊了。蜿蜒的潮白河,沿河的河堤大道一直伸向北方,妈妈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向潞河,走向遵化、、、、、、

 

      斯人已去、往事如烟、如烟如梦、如梦如烟。别了藫台,别了妈妈!我的耳边又响起了《送别》那首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