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那些事儿(三十)

文·风雪平山

在朝鲜,爸爸移交部队给六十三军后,领导把十九团团部的官兵留在了四十六军军部。爸爸知道成了备用干部,整天无事可做。爸爸就到师指挥部门去观战。朝鲜战事已控制在三八线附近,志愿军与美军之间只是阵地之间的争夺战,四十六军攻打了马踏里山,虽然取得胜利,战后参战的团长讲;“打得心痛,三次冲锋就伤亡八百余人,敌人的火力太猛!”爸爸在师指挥所用高倍望远镜观战,爸爸的感觉是,我军在现代化面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三个月后,爸爸接到调令,到广州军区后勤部营房管理部任直供处处长,一九五三年初,元旦刚过不久,爸爸赶到湖南长沙育英幼儿园来接我和姐姐,那天还下着小雪,我们冒着湖南特有的阴冷天气,蹬上南下的列车,一天一夜后,我们到了广州,与已先期到广州的妈妈和妹妹会合。我们搬进了丰宁路(现在广州人民路广州日报大院)营管部大院,广州天气好暖和,在长沙穿的棉衣棉裤马上穿不住了。

小杨叔叔

一到部队大院的第二天,我和姐姐就在营管部大院到处走走看看,这时有一位年轻的战士,是营管部的通讯员,经常骑摩托车送公函,他一见到我们就能喊出我们的名字,我们好奇怪,他告诉我们他姓杨,他对我们非常好,没事时经常带我们玩,我们看见树上的杨桃熟了,他二话不说鞋一脱,爬到树上帮我们摘,还问我们,够不够?一旦院子里有大的孩子欺负我们,小杨叔叔就冲过去,连问都不问就打那孩子。我记得把一个叫陈一夫的孩子打得淘淘大哭。

事隔多年,爸爸晚年因病住院时,我在医院照顾爸爸,曾问爸爸:“我就弄不懂,营管部的小杨叔叔为什么对我和姐姐那么好,大孩子欺负我们,他真动手打人家孩子。”爸爸这才告诉我,“小杨叔叔就是在益阳剿匪时,被我从枪口下救下来的小土匪。他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杀了太可惜!后来编入十九团团部通讯班。”“我接到调令时,领导要我挑选团部部分官兵随着一起到广州,我把小杨也带到广州营管部了。”原来如此。

爸爸的战友们

我们是一九五三年初到广州,当年调军区机关工作,尤其是后勤部工作的,多少是带有照顾性质的。所以有的人说是进养老院了。爸爸和他的战友们都是带伤的,爸爸伤了右腿,工程处范处长伤左腿,还有一位张处长伤了右眼,还有一位姓胡的处长有一条腿安了假肢。小时候,他们的儿子和我是好朋友,但我最怕去这两家玩。一次看见张桂林的爸爸把一只眼睛扣出来洗,再安回去。胡建军的爸爸见我来玩,他喜欢小孩,和我们聊天时,把假肢解开,盘腿坐在木沙发上,断腿一头包着厚厚的布,我老觉得骨头会露出来。

刚从战争过来的人,关系显得特别融洽。营管部的部长姓齐,他的儿子齐宾江。政委姓李,他的儿子李林,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们经常串门,谁家有好吃的,毫不客气拿起就吃。大人们更有意思,广州天气热,晚上都穿个大短裤汗衫,提着小板凳到楼顶平台打扑克下象棋。孩子们则在周围跑着玩。我小时候有一点呆,也喜欢拿个小凳子坐在大人傍边听他们聊天。有时候大人喊我去和其他孩子玩,我偏不!就想听他们聊天。

大人们在一起,非工作时间,他们互相叫外号,爸爸是李瘸子,范处长是范拐子,张处长是张瞎子。他们一边打扑克还一边吹过去的事。

有一位处长抗战时是骑兵连长,他说,这辈子最痛快不是辽沈战役,也不是平津战役,他有一次和伪军一个骑兵连遭遇,他拔刀大呼冲上去,双方两百余人搅成一团,马刀白晃晃,一阵刀枪撞击声,五分钟后伪军顶不住了,开始调头跑,我们追了十里地,回来清点战果,砍了伪军八十余人,好些带刀伤的伪军还在地上呻吟,自己才伤亡十余人。心里好痛快!

爸爸点彭光说,你这个安平事件的制造者说说看,安平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彭光笑着说,美军帮国民党往北平运送物资和人员,按规定要在车头竖军调部的三环旗,车上除了美军,多数是国民党部队,路过安平镇时,驻镇有通州支队一个连,哨兵要例行检查时,国民党部队开枪打死我方哨兵,那个连马上还击,我是副团长(副支队长),带两个连前往支援。我一看国民党进攻部队后面的庄稼地傍边有几个美军在指手画脚,他们手里的枪(卡宾枪)和我们的不一样,我叫过一位排长说:“你带两个班从庄稼地绕过去,把那几个美军干掉,把他们的抢拿过来。”结果排长带的两个班(有两挺轻机枪)枪一响,那帮孙子调头就跑,排长扛着几枝卡宾枪回来。爸爸说,彭光是安平事件制造者,是第一个和美军交手的人。彭光说,“不是看上那孙子的卡宾枪,我才懒得理他!”“早就看那帮孙子不顺眼,正愁没理由教训他们,他们就来找碴了!”

还有一位副处长曾是三五九旅的,王震将军的警卫员。大家逗他,“说说看,你这个劳动模范是怎么当上的。”他哈哈一笑:“怎么当的?大家选的呗!劳模不好当!当了劳模什么都要带头干,他妈的累死我啦!”他还说:“王震的夫人是大学生,文化水平高,看见报纸上的一些文章,对王震说,这是托派言论,王震就去主席那里讲,主席还表扬王震虽然是工农干部,但政治上很敏感。其实,那都是夫人的水平。”他还说,“主席请王震看电影,看的是一部苏联片,片子讲得是苏联少数民族的故事,看完后,主席问王震有什么体会?王震说,这是民族政策问题,主席瞪大眼睛,作出一副刮目相待的样子对王震说,你也知道是民族政策问题!那亲切呀!谁都知道王震是主席的爱将。”

他们说笑之间,营管部的李政委(李林的爸爸是江西老红军)用手一指我:“小家伙过来,帮我数数!”李政委把汗衫一脱,光个大膀子,只有七岁的我,用手指点着他的伤疤数:“一,二、三、、、七”“一共有七块伤疤!”李政委把短裤往下一退,露出半个屁股,“看看!”我一看,哇!好吓人呀!有半个碗那么大!李政委说:“那是被迫击炮弹片削的!”

回想起来,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说不完的战斗故事。

其实,他们开始也以为调后勤是照顾,至少不用出操了。但是工作更忙了,天下大定,百废待兴,爸爸和战友们开始忙着军区各野战军营房建设。爸爸曾告诉我,当年,将军们文化不高,晒好的蓝图,他们看着费劲。营管部的干部们还要把各野战军的营房做成沙盘模型,请将军们看,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们一看会对沙盘作出很有见地的调整。会统筹地考虑火炮,牵引车,装甲车的摆放位置,安全消防,战士们营房的朝向,是否居住舒服,还要方便战时出动。爸爸是直供处长要经常下工地,工作量恐怕比在野战军时还要忙,毕竟是和平时期,建设为主。

(谨以此文献给承德知青网的朋友们)






版权:承德知青网、 风雪平山 时间: 2009-7-30 7:56: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