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满洲名称问题
王锺翰
满洲名称问题是一个老问题，同时也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从上世纪日本学者市村瓒次郎1起，直至五、六年前（1996年）我国两位学者王昊、张甫白还撰写了《满洲名称考释2一文，迄今尚未见有新作发表。或者鄙人孤陋寡闻，未及寓目亦未可知。
一、满洲名称之种种推测
九•一八（1932年）事变以后，日本帝国主义建立了一个它御用下的傀儡政权，伪满洲国3，据当时报载，其疆域四至之大，不但包括今东三省（辽宁、吉林、黑龙江）热河（河北省承德市一带），而且还囊括了外蒙（今蒙古国）之东部，更企图瓜分今北京市东部（山海关内东南一带）为其边界区。以此类推，则平（北京），津（天津），潼（潼关），洛（洛阳），莫不成为伪满洲国的边境了。封豕长蛇，得陇望蜀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日本的野心政治家和狡猾外交家早就认为“满洲”这个名称易于利用，每每发表文章或简短消息，以淆惑欧美人以及中国人的理解和视听。因此，我国爱国学者宁承恩教授撰写《辽宁省沿革及满洲人考》4（Historical Account of Liaoning Province and the Manchus）提交到1929年国际外交讨论会，力?日本人之狂妄及其狼子野心。后来宁教授将其文章的一部分《满洲字义考》译成汉文，刊登在《东北丛刊》第1册中，后又于1933年5月复就本文略加删改润饰，转载于《北平新晨报·东北问题栏》。5其用意所在，路人皆知！当时我的燕大学长冯家?N教授奋笔疾书，作《满洲名称之种种推测》一文，刊登于《东方杂志》上，视为宁文之“补”或“续”亦无不可。
1、始于布库里雍顺说
据清人记载：满洲族（简称满族）均发祥于长白山一带，其先盖金遗部，定三姓之乱，国号“满洲”6自此始。
2、始于清太祖说
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清太祖努尔哈齐逐渐征服各部7（建州部包括苏克苏浒河，浑河、完颜、栋鄂、长白部包括纳殷、珠舍里、鸭绿部、扈伦部包括叶赫、哈达、辉发、乌拉、东海部包括窝集、瓦尔喀、虎尔哈等）。
3 、始于清太宗之伪造说
近人谓改建州为满洲，实起于清太宗皇太极之伪造8。
4、讳后金改满洲说
满洲一词最早见于癸丑年（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清太祖天命元年之前三年），其时太祖已建号“后金”，是满洲9为太宗所讳而追改耳。
5、满洲为清亮之说
此说始于罗斯牧师（The Rev, J. Ross），他著有《满洲人》一书，以满洲一字解释为清亮之意10，西欧人多从之。
6、满洲为勇猛之说
明末女真人（即满族之先人），女真语中之“满洲”（mong），其义为“勇猛”，故就其字义而用为国号11，如元、明耳。
7、因地产珠命名之说
此说见史禄国之《满洲人之社会组织》（SM. Shirogroff, Social Organization of the Manchus），意谓“满洲”土产名珠，遂名“满珠地”12此说由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之谕旨误会而来。
8、因得救于猪而命名之说
相传古时东夷有一酋长因战败逃入猪圈而号其国为“满猪”，讹转而为“满洲”13。.
9、为满仲之重出说
日本伊文贞夫据《义经》之先有名满仲者，为“满洲”14所自出。
10、由肃慎之音转
按肃慎一作息慎，亦作稷慎。而女真因避辽兴宗讳，改称“女直”，亦作“女贞”、“女质”，亦作“虑真”，为“满洲”15之音转。
11、由勿吉??之音转
“勿吉”音转变“??”，又转为“满洲”16。故“??”读作mo-hsich，转为“满殊”，(man-ju)再转而为“满洲”17也。
12、由满节之音转
宋邢?m《论语注疏》中九夷之名，四曰满节。满节音读Man-Chieh，转为满珠，再转为满洲18。
13、由瞒咄而得名
按《隋书·室韦传》云南室韦分二十五部，每部有莫弗瞒咄，犹“酋长也”。又同书《??传》云“渠帅曰大莫弗瞒咄”。由瞒咄转而为乌珠，再转而为“满洲”19也。
14、出自梵文“文珠师利”之说
按曼殊师利即文殊菩萨，殊，珠音同，室，师一音也。“满洲”20名称之由来盖本于此。
15、出自建州女真尊号满住说
建州一部族，可称为以满住为酋长之部族，则谓之为“满洲部族”21，犹之称国为王国，帝国，侯国之类耳。
冯家?N教授乃因前述各说，或有未尽，复申已见，作一小结：“满洲”一词载见《满文老档》者，最早在清太祖（努尔哈齐）称天命之前三年（1613年），已如上述，今据朝鲜记录（亦即日人稻?君山所据者，见其所著《满洲发达史》），当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之春，朝鲜援明都元帅姜弘立加入明军，以征伐清太祖，中途为清军所掳，将其谒见太祖，姜见太祖之部下，俱以“满住”称号太祖，加于“汗”之尊号上。按清太祖天命元年为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为天命三年（1618年），时在建号后金，改号大清之间。以“满住”称号太祖，且加于汗之尊号上，则可知为“满住汗”与“后金国汗”命意同，“满住汗”当称“满洲汗”22。足证清太宗皇太极伪造说之不可信，而《满文老档》所载之为有据也。
最后，冯教授概括为：满洲决非太宗皇太极所伪造；汉字之“满洲”或起于太祖努尔哈齐太宗皇太极之间，满音之“满洲”必早见于太祖以前23，决无可疑者也。
以冯文发表于1933年9月，迄今2002年3月，七十载光阴忽焉已过，翰亦垂垂老矣！虽与冯兄同时被调入中央民院，但冯兄已转攻古维吾尔（突厥）文与史，不复顾及满族史与文，未十载即归道山。此固冯兄一人之不幸，而尤为史学界之大不幸也：
翰专攻清史，满族史虽亦有年，而殊乏有所心得与建树，自愧马齿徒增，有负前贤与师长之教诲多矣。即以“满洲”一词为例，虽不乏一得之愚与一孔之见，而迄未撰就专文发表，以就教于世之专家学者。今仍将平日未成就之浅见寡识写出，固未暇计及是否得失也。
前已提及，王昊，张甫白两同志曾指出：“满洲这个名称当原于本土，非外地来。其籍贯名称在东土，不会舍此东土内的固有名称，而用已自称为满洲后的曼殊为满洲名之所本”24。王昊、张甫白两同志所说：“满洲名称当原于本土，非外地来”甚是，而又称“用已自称为满洲后的曼殊为满洲名之所本”则非是。依翰所见，满洲一名当由??而来：一则满洲（Manchu-Manju-Manjei）即与??拼音相一致，换言之，“满洲”与“??”本为一字。??自隋唐以降，直至明中期即已散居于今吉林长春市以南迄于今辽宁新宾县一带长达一千年之久，历史事实可为佐证。二则新兴之满族，本为女真人之一支，至努尔哈齐始大，而自明初始终被编于建州左、右卫之列，为明帝国之藩属，一代未之或改。清天?十年（1636年）十月改国号为满洲，而不用女真旧称者，以明人对女真人之仇视故也。而满洲本即??之一音异译，故采用旧称“??”改作“满洲”，即前此所谓“满洲”名称原于本土，而非来自外地，故对内或对外，各得其所，莫此为甚者此也。